王京龙
王 京龙先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进入北京师范大学求学，毕业后到军队工作几年，后又考回母校读研究生。在读研期间适逢1989事件，受其影响而离开体制，成为 民间独立思想者。近年来信仰基督，积极参加家庭教会活动，成为教会同工。长期来王京龙先生一直没有放弃对中国社会问题的思考，尤其对基督教独立教会发展与 中国公民社会成长的关系，有自己深入的研究。本期特约记者就此课题专门采访了王京龙先生。
特约记者（以下简称“记”）：王京龙先生，您好！您多年来投身独立教会，对独立教会在中国发展对社会影响有很深刻的理解。今天首先想请您简单介绍一下中国独立教会的发展历史。
王 京龙先生（以下简称“王”）王：任何稍有理性的人都能看到，在中国社会中，有一种力量，有一股不可遏阻的力量在慢慢涌流，它正潜移默化地改变中国的道德， 重塑中国的文化，重构中国的社会。它融化自私心灵，瓦解社会的隔膜，摧毁旧的信仰，彰显新的价值。这股力量就是中国独立教会。
基督教 从唐代初年传入中国（当时称为大秦景教），中间因唐武宗灭佛受牵连中断，后经过元代也里可温教的再传，一直到明末清初天主教的三传均未能在中国生根开花结 果。到19世纪中叶鸦片战争之后，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才蔚为大观，从此再没有中断，并且发展到今天的枝繁叶茂的景况。基督教在中土传播时间跨度上虽已愈千 年，但真正大规模的传播只不过近200年的历史，其中又以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最为迅猛，似乎一夜之间信仰的火焰烧遍了神州大地。究其 原因，首先是因为三十年政治和文化的浩劫，将中国传统文化破坏殆尽，除了政治偶像之外，其他偶像都被打碎，民众的心灵充满了忧伤，迫切需要爱的抚慰和医 治，而基督福音无疑是为破碎心灵疗伤的良药。其次，中国的教会开始走向独立了，外国宣教士被迫离开中国后，中国本土那些从监狱里，从不为人注目的角落里站 起来的信仰战士，可以自由放胆地聚会、传福音、做见证了，教会一个个被建立起来。
据统计中国目前信徒约一亿左右。而且传播速度极快， 每天有1万个中国人成为基督徒，到本世纪中叶，中国将有多达2亿基督徒，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基督教社区，并且可能成为历史上最强大的宣教力量。虽然从数量上 不可谓不可观，但是因为信徒相当一部分在农村，基督教仍未成为中国主流社会的信仰，基督教文化亦尚未登堂入室成为主导文化。尽管如此，随着基督教在中心城 市广泛传播并在知识分子中开始流行，对中国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已经初露端倪。特别是对正在形成中的公民社会的正面作用，已构成不可忽视的影响。
由 于历史和政治原因，中国基督教会可以大致分为官方教会和独立教会，前者一般被笼统称之为“三自教会”，后者常常被称为“家庭教会”。“家庭教会”根源于最 初的规模较小，且在家庭中聚会，故得名。但是在今天，这种称谓实际上已经不能反映其真实状况，教会规模日益扩大，超过千人的教会在城市已经有相当数量，超 过万人的教会也已经出现，而且管理更规范，称之为独立教会似更符合实际情况，故本文一律称之为独立教会。
独立教会目前从人数上已经占据中国信徒的大多数，官方统计“中国三自教会的基督徒约有1600-2000万”，据此推算，独立教会大约有8000万左右。中国独立教会总数约有40万家左右。
与官方“三自教会”不断的政治化、官僚化、世俗化、贵族化和形式化相比，独立教会相对具有更加纯正的信仰，他们传承了先辈们不屈的品格，为上帝而甘愿受苦的情怀，以及道德上的圣洁传统。多样化、平民化、敬虔化、家庭化是他们的主要特点。
但 是独立教会的发展状况非常不均衡，且表现为良莠不齐。虽然最优秀的教会已经建立起良好的教会治理结构，有受过良好神学教育的全职牧师带领。但是很多农村教 会和中小城市中的弱小教会，则既缺乏受过良好教育的带领人，也谈不上完善的治理结构，对于当地的道德、文化、社会关怀和社会秩序等方面的影响甚微。惟在信 仰和风俗方面对当地冲击甚大。少部分教会甚至表现为基督教的异端和极端，失去了追求美善的内在动因。
记：目前将中国独立教会视为中国最大的NGO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共识，那么中国独立教会作为NGO 与其他NGO 有些什么区别呢？
王：我认为中国独立教会与其他NGO的区别具体表现在：
（1） 功能的模糊性和综合性中国独立教会的功能集信仰传承、道德教化、社会救济、人文关怀、生命认知、教育职能、健全人格的培养、心理调适于一体。而一般 NGO，功能大都非常专一，从发起成立（注册）的时候功能就很明晰。而独立教会大都慢慢形成，逐渐长大的，最初产生时的使命大都为追求信仰而来，其他功能 都是在教会的成长中逐渐增加的。
（2）不追求形式，只追求内容独立教会不需要注册，也无法通过法律注册组建完整的社团法人。在北京有 一家近千人的教会，试图按照现行法律，通过社团注册，走向合法化和正规化。但是限于目前的政治法律结构，还不能被执政者认同，远没有达到能够注册的程度。 但是这种形式的不完备并不影响其有效运作，因为从产生的那天起，独立教会就没打算成为被官方认可的社团法人实体。其他NGO如果不经过注册，常常因为形式 的缺乏而导致内容的式微。
（3）具有强大的凝聚力独立教会全都认同信仰的中心是耶稣基督，以他为教会的最高领袖（教会元首），所以具 有强大的凝聚力。虽然屡次遭受执政当局的迫害，但是教会仍然在高压的政治环境中生存了下来，并不断发展壮大。这种奇观只有独立教会才具有，因为独立教会有 信仰而具有巨大的力量。如上海一家独立教会，虽然遭受当局多次的警告甚至大门被贴上封条，勒令解散，但是这家教会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在逼迫中不断壮大，表 现了强大的生命力。而其他NGO，由于缺乏信仰力量，在面临外界的巨大压力的时候，往往不断萎缩并最终消失或无法承担其使命。
（4） 从边缘到中心，从亚文化到主流文化基督信仰在中国的命运正如同在世界各地一样，经历了一个从边缘走向中心，从亚文化走向主流文化的过程。尽管目前这种进程 仅仅才开始，但是可以相信，未来随着大批知识分子的加入，随着圣经价值观的不断深入人心，基督教在中国也必定会沿着这路径向前走。
记：独立教会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王：独立教会是传播普世价值的先锋官和中坚力量
独立教会的核心价值观就是圣经的价值观，就是基督教的价值观，也是普世价值的核心。具体包括：普世之爱、在上帝前的平等、在上帝面前的悔改、上帝的拯救与审判、宽容和饶恕等等。
许许多多的独立教会在它的每周聚会的讲道中，反复向会友传达关于爱、饶恕、悔改的道理，一个讲道效果很差的传道人所讲述的话语仍然是这些充满爱和悔改的话语。正是这些话语体系，日经天长地影响着会众，改变着人心。
独立教会的讲道、祷告、歌唱赞美诗都是宣讲普世价值。
记：请王先生谈谈独立教会与现代公民意识的关系
王：独立教会的治理结构养成现代公民意识
独立教会的治理结构大都采取同工会（长老会）加带领人的形式，重大决策由同工会会议决定，由带领人督导相关职能模块的负责人实施。同工会的同工，也是教会的管理者，使得哪怕是农村教会，也会产生出一批在当地堪称优秀的管理者。
稍微大一点的独立教会一般由若干聚会点（或者称为堂、小组）组成，每一个聚会点都有一个组长（带领人）和小同工会组成，小同工会在本组起决策作用。
教 会（包括小组）同工一般由两种方式产生：任命和选举。通过选举产生的途径使得教会会众形成了一种选举文化，会友们从这种选举中感知到了自己的权利，对于自 己的天赋权利有深刻的认知。即使是任命产生的同工，也通过带领人的祷告而决定，决非率性而为。这种任命因为来自心灵中与上帝的沟通，因而也具有了神圣性和 某种程度的公正性，决非如某些人所斥责的专制独裁。因为任命者的权威来自上帝，来自圣经，所以和世俗政权的专制独裁是不同的。
有的独立教会创造性地组织起细胞小组，这种聚会小组正如其名字一样，是构成独立教会的细胞。细胞小组是每一个基督徒敬拜、学习、成长、操练的重要组织形式。通过对小组的管理，会众的信仰状况得到提升，品格得到增长，推动了教会的复兴，并使教会建立在扎实的基础之上。
当然，独立教会的治理结构目前远非完善，在此方面真正优秀的教会只是冰山的一角，只有最先进的教会，受过系统的神学教育，并具有现代胸襟的年轻一代，在这方面作出了卓越的尝试。可以说他们的尝试，代表了中国未来教会的方向，同时也在一定程度预表着中国公民社会的成长。
记：独立教会对中国社区精神文化建设有什么作用？
王：独立教会直接影响社区文化，形成美善的基督徒社区。
独 立教会不仅仅满足人们对于生命永恒信仰的需求，还形成一种独特的爱的社区。这种社区通过一些具体措施关爱教会中的弱势群体，当会友因为重大疾病而濒临绝望 的时候，独立教会发挥了互助会的功能，通过彼此的互助和关爱，挽救了生命，从而大大地减轻了成员的病痛。在中国社会保险和救助缺失的时候，教会中的疾病互 助对社会的和谐起了很大作用。北京某独立教会一位女会友患重病，所需要的7万元手术费全部由会友们无私捐助。
通过对一个个家庭的关爱，挽救了无数濒临破灭的家庭。基督教强调家庭是上帝配合的，人不可以分开。许多有各种问题的家庭因为会友的爱得以重新走向合一。
会友们在工作方面彼此表达关爱，使失业者重新找到自己的工作。
独立教会接纳贫困和边缘化的群体，在外界不能接纳的人，被城市遗忘的人，被社会遗弃的人都被教会接纳。北京某教会成功地劝导失足者走向正确道路，更多的教会接纳了来到北京的小时工、民工等社会弱势群体。
基督徒社区正在和周围的非基督徒社区形成良性互动。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围的世界，使基督徒的影响扩大，使社会变得更和谐。
记：中国独立教会发展对于中国道德重建有什么意义？
王：独立教会业已开始重建中国的道德。
随 着中国社会近几十年来道德的急速滑坡，重建中国社会的道德成为各界共识。但是构成中国今日道德的核心价值是什么，却一直存在争议。而独立教会已经开始了其 最有意义的道德建设实践。他们从爱邻舍开始，到爱仇敌并为逼迫自己的人祷告结束。从而在整个社会洒下爱和饶恕的种子。
许多人看到了中国传统道德的瓦解，但是没有力量去建设新道德。甚至不知道新道德的根基在哪里，从而陷入玄学的争论。但是独立教会没有争论，它知道道德的根基在哪里，知道新道德的核心价值观是什么。从而立即开始了建设新道德的工作，拥有极大的行动力。
独立教会在社会中构建爱和宽容的新文化，摈弃仇恨和自私的传统文化。
独立教会努力构建新文化，倡导全人教育和全人关怀，注重健全人格的养成。将圣经的原则落实到生活实践中。
独立教会以圣经的教导“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为训诫，使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犯罪的人来到上帝面前悔改，以上帝的爱对犯罪者实施心理矫正，使他们重新回归社会。
记：中国独立教会在社会关怀中显示出何种力量？
王：独立教会在面对自然灾难的时候，展示了博大的爱心。
近 年来，中国独立教会在突发自然灾难救助中显示出了非凡的力量。从最近四川大地震来看，教会已经迈开了组织联合救灾事工的步伐。尽管从经济力量上独立教会也 许还不如企业那么大，但是持久地保持巨大的爱心，长久地关怀那些需要的人，实在是独立教会的优势，而别的企业是无法替代的。如北京一家基督教事工机构，在 汶川大地震中，表现出卓越的组织力和敏捷的行动力，很短时间内，就募集了大批金钱，投入到救灾中去。并且整合各种社会力量，建立了多个社会关怀机构，运作 了多个社会关怀项目。诸如心理健康辅导站、青少年课外活动中心、就业培训中心、儿童活动中心、社区图书馆、老年人活动中心、儿童乐园、托儿所等。很快对青 少年实施课外辅导，对受伤者实施心理干预，为农民工的就业开展培训等等。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尽管独立教会在构建现代公民社会中发挥了如此重要的作用，但是它丝毫没有计划僭越自己的职分，希望发挥超越自己能力以外的作用，而仍然只是发挥教会在精神领域的作用。它没有自己独立的政治诉求，而以全社会的和谐为依归，这正是它的可贵之处。
独 立教会虽然有很多优点，但是因为多年的政治打压，导致教会的联合困难重重，每个教会规模很小，内部组织建设大部分还不规范，存在较严重的管理问题。许多独 立教会没有良好的教义及神学装备，制度建设软弱无力。一部分独立教会带领人有家长独裁作风。相当部分信徒不成熟、不独立，人格不健全，许多独立教会对外仍 然缺乏整体的见证力量。
尽管有上述缺点，但是因为这是一个独特的有信仰的群体，在它的深处有美善的基因，而且承认全世界的教会都是耶 稣基督的肢体，他们彼此互相联合，互相帮助，强大的肢体终究会将那些弱小的教会带到成熟的境地。因为年青一代教会领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异象，有胆识，有 服侍会众的心志，只要好好建设它，就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成为建设公民社会的一支生力军。
200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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