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一言难尽的布尔迪厄

周莽
 他被认为继承了50年代持批评立场的知识分子的传统,毫不犹疑地投身各种斗争。然而社会的结构似乎是不可撼动的,总会分成主人和奴隶,这是布尔迪厄作为社会学家的悲哀。



  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因患癌症于23日晚在巴黎圣安东尼医院逝世,终年71岁。布尔迪厄是当代批判社会学的主要代表,在法国则被视为介入型知识分子。他于60年代在批判哲学的思想资源基础上革新了社会学方法而成为国际知名学者,90年代以后更以激烈反对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著称。

  大师逝去,往往是众说纷纭。法国总统希拉克发表文告,称他为最具才华的知识分子之一,继涂尔干和韦伯之后使社会学出现新的改观,向众人指出“文化的时代并非经济的时代”。左派总理若斯潘则说布尔迪厄是对资本主义进行尖锐批判的领头人物,他个人完成了思想和行动的辩证统一。在同行之中,大家普遍承认他对社会学的贡献和他一代宗师的地位,但也有人认为只有60、70年代教书时的布尔迪厄是可取的,后来他过多卷入政治活动,故而此后的著作根本不能称为社会学,而纯属“宣传鼓动”。

  德里达是布尔迪厄在巴黎高师的同学,又曾同在阿尔及利亚,可称是老朋友。说到布尔迪厄,在唏嘘同时,他认为布尔迪厄的雄心是要弄清楚社会活动所有的“场”,包括知识分子的“场”和他自己的“场”,将自发实践中起作用的因素“客体化”来加以分析,从而完成他‘超级批评”的建构,这种批评是包括批评者自身在内的。对于布尔迪厄“行动”的一面,德里达认为尽管自己的方式不同,但他们的精神相通。不过,国际媒体对他的报道也多是强调他“行动”的一面,往往把他跟左拉和萨特并列,而这种有所“作为”的知识分子又常被认为是20世纪过时的现象。有的报纸干脆称他是反“全球化”的斗士或是自由资本主义的狙击手。

  虽被称为世界知名的社会学家,布尔迪厄并不被完全理解。他的著作虽被译成英文,但强调实际操作的英美社会学界对他普遍性“象征”的理论多有质疑,对他“行动”的一面也多有微词,更有人认为他的理论不过是马克思主义的通俗化,可能是因为他们不能接受那些不能量化的概念。对于布尔迪厄确实很难三言两语说的清楚,对他的著述也很难做简单的综述,他的批评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政治、文化、教育、美学、女权、媒体甚至摄影无所不包,对所有的问题他都会做出自己的反映,只有他批评的态度是独特的。

  早期的布尔迪厄远离政治,对学术之外并无太多卷入。在自己的学科领域里斗争,随后投入社会行动。“年纪越大就越想做出格的事,以后我要超越自己给自己规定的禁忌。”这是他在1998年的一次电视采访中的话,不过他直接参与政治运动自1981年支持波兰“团结工会”时就开始了。他的理想是知识分子参与斗争,而参与斗争的人成为知识分子。所捍卫的是作为批评意识的知识分子的可能和必要,没有批评作为制衡的民主是无效的,知识分子是制衡力量也是最大的力量。他不信任英美式的“院外”影响,他希望以更直接的方式行动,不通过任何媒介直接进入公众领域。1996年他创建“行动理性”联合会,出版针对新自由主义的论争小册子,因为他认为“文化财富的生产和传播工具”已经被权力把持,为了有效的批评,应该招言论直接传达给公众。布尔迪厄自己也是“行动的人”,1995年曾走上街头支持铁路罢工和偷渡者绝食。不过他起的作用只是发出批评的声音,利用自己所具有的“象征资本”作无力言说者的喉舌。他在与德国作家昆特·格拉斯的谈话中曾提出“张口说话”,力图重建当前的左派无力维系的乌托邦,因为他认为新自由主义扼杀了理想。他认为世界在立场之中,是复杂互动的,而自由主义却认为秩序只有一个,道路只有一条,而他的世界却是在不断建构之中的。他反对“全球化”,认为这不过是全球商业化,他坚持原汁原味的民族特色和地方特色,以至很多报纸都倾向报道他的这一侧面。很多人只是说:“布尔迪厄老了。”

  萨特在1980年去了,福柯在1984年去了,如今布尔迪厄也去了。他被认为继承了50年代持批评立场的知识分子的传统,毫不犹疑地投身各种斗争。然而社会的结构似乎是不可撼动的,总会分成主人和奴隶,这是布尔迪厄作为社会学家的悲哀。但真理仍须追寻,“大家都会一个人死去。就当作从来都是孤独的好了。那么,我们还要去建那华丽的堂舍做什么。应该毫不犹豫地寻求真理,如果不如此,那就是把别人的看重看得比追求真理更重”。让人想起葛兰西式的悲观:“将智性的悲观和行动的乐观相结合。”
------------------------人生是一场喜剧,我们必须严肃地扮演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