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的起源

----对柏拉图《会饮》中阿里斯托芬讲辞的分析

周超
武汉大学哲学院 2002级 人文科学实验班



在柏拉图的《会饮》里，阿里斯托芬向他的朋友们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的爱欲如何而来的故事。起初人有三种性别，男、女以及男女两性的混合体。每一种人都长成圆圆的球形，有双倍于现在的人的身体器官：两张长在一个脑袋上的脸，四只手，四只脚，和成对的生殖器。这幅情景很是怪异，阿里斯托芬马上说明，八只手脚是很有用的，它可以让人行动的速度飞快。但他没有说明，那一对生殖器对起初的人有什么用。就后面的讲述来看，人被切成两半之后，就积极地寻求自己的另一半以重返先前的自然状态，并通过生殖器的交合繁殖后代。
在这里，性活动在人的欲望活动中是占次要地位的；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寻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并与他合为一体。生殖器的作用是在后来才显现出来的。人刚被切成两半时，生殖器在身体的后面，人的繁殖"不是靠交媾，而是像蝉一样将卵下到土里。"（191c） 人在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后就相互交缠，饭也不吃事也不作，人就渐渐死光了。诸神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就将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使人一方面可以享受到交合的快乐，另一方面也能繁殖后代，以免种族灭绝。
可以看出，起初的人在身体和性欲上是自足的，他们不用像后来那样去寻求自己的另一半，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整体。此时人处在自己的自然之中，与宇宙神----太阳、大地和月亮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男人原本是太阳的后裔，女人原本是大地的后裔，既男又女的人则是月亮的后裔，因为月亮自己兼有两者。"（190b）从起源上说，人的地位并不比奥林匹亚诸神卑贱，从而人不是必然地应该受诸神驱使。而且起初的人与奥林匹亚诸神长得是不一样的，反而是被切成两半之后的不完整的人与诸神长得很相似。"人类总是在模仿神。第一次圆球状，他们模仿宇宙神；第二次，他们模仿奥林匹亚诸神。"
这些圆球状的人被认为是不安分的，尤其是既男又女的人，"这种人的体力和精力都非常强壮，因此常有非分之想，竟要与神们比高低。"（190b）奥林匹亚诸神有绝对的强力制服人，他们之所以不彻底灭绝人类，只是不想失去从人那里来的崇拜与献祭。这里显出奥林匹亚诸神的一个特点，他们虽以各种方式影响人类生 活，但他们本身不是自足的。他们与被切成两半的人一样，有着强烈的欲望，时不时弄出点风流韵事来；并且需要来自人的承认。这些神掌管人类生活，为城邦立下礼法；但神自己的生活都糊里糊涂一头雾水，依仗他们的希腊城邦生活又能怎样呢？ 在柏拉图另一篇讨论虔敬的对话《游叙弗伦》里，苏格拉底指出作为希腊城邦生活之基础的奥林匹亚诸神信仰的一个致命缺陷：如果虔敬是依顺神所为（或作神所作之事，或作神所喜爱之事），那么当神之间出现冲突时，人还如何做到虔敬？
比奥林匹亚诸神更古老的宇宙神--太阳、大地和月亮，在希腊神话中基本处于不在场状态，他们的作用似乎只在于给世界一个存在的理由。在众神之后还有一个更神秘、更不可捉摸的力量--命运，连宙斯也要受他支配。命运是什么，是如何出现、如何存在的？我们不得而知，希腊神话没有提供答案。
诸神将人切成两半之后，可以继续享受来自人的崇拜和献祭，而人则彻底丧失了向神挑战的勇气和可能。人终其一生不断寻求自己的另一半，渴望着回到起初的自然状态--圆球状的身体和双倍的身体器官。当找到了，就将身体交缠在一起，什么事也不作，直到死亡。 于是诸神将人的生殖器移到人的前面，使人既可以享受身体的快乐，又能繁衍后代，还能腾出时间作别的事情。
爱欲出现在人的自然被毁坏之后（人被切成两半），"渴望和追求那完整，就是所谓爱欲。"（193a）爱欲并不是原处存在的，而是不完整的人的一种欲望，但这种欲望需要由神使人以达成，以神�"无为"（不阻止人追求自己的另一半）来达到人的"有为"（获得爱欲）。爱欲是神对人的赐予，人如果还不老实，就会被再切一半，成为单手单脚的人。人的这种处境显得很懦弱，原来爱欲竟然是人丧失勇气的后果。人要想快快乐乐的活着，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就得好好听神的话，过虔敬的生活--这里给了虔敬一个新的理由，完全功利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