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公共权力：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王怡
转自秋天的乌托邦
前两天与朋友两小儿争辩一个问题，即私有财产是否更需要加强保护。朋友甲说，目前的私有财产已经相当稳妥。政府已不大可能从那些百万富翁手中将钱抢走。
我说不然。抢不走的是权贵们的钱。至于老百姓还是全无保障。我举了两个例子。
例一．成都市去年要求所有自行车更换新的防伪牌照。更换期一过，无新牌照的坐骑便以赃车论，一律没收。我的一架老爷车便没有换牌照，在街上混了一段日子，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被一个交警敬了礼，很文明的给没收了。但我心中不服，有怨气。我认为我的私有财产被政府粗暴地抢走了。没有换牌照的自行车就不是我的自行车吗？不能证明不是赃车的自行车就一定是赃车吗？这么简单这麽蛮横的“有罪推定”，在今天的大都市还能畅行无阻，难道真的欺我百姓无人（当时我还亮出了我的律师证，但不能抗衡一个市政府颁布的恶法，因为律师证也是市政府签发的）？
这时朋友乙不服。说：你自己不去换牌照，无法证明自行车是你合法拥有的。我反驳道：假设有人（比如警察）到你家里去，指着你的电视机叫你把当年的购物凭证拿出来。你拿得出来吗？拿不出来就作为赃物没收你没意见吗？
朋友乙说那不同，那是在我的家里。我说这好办，假设你的电视机坏了，用一辆三轮车运在大街上。这时警察叫你拿发票出来，又怎么说呢？
朋友又说，那还是不同。因为电视机被盗窃的少，自行车被盗窃的多，我们都恨那些偷自行车的对不对？政府这么做是为了打击对自行车的盗窃行为，是为了大多数老百姓的利益。
我说：来得好，这就进入主题了。政府的出发点即便是好的，那是一回事。非法剥夺我的私有财产就是另一回事。为了社会的整体利益就该让一部分人来承担牺牲吗？谁又来决定谁应该牺牲、谁又可以不牺牲呢？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朋友大笑：那是活该你倒霉！
这个例子点到为止。
例二。是近来有些轰动的北京市侯某人私有财产被非法侵占案。大意如下： 侯某人于1988年成立一家建筑工程公司。后来他想办成一家市政公司。但当时私人没有办这种公司的市场准入资格，他便与北京市市政公司搭上线。由他个人出资，以北京市市政公司的名义去办执照。市政公司不出一分钱，出个红帽子企业的名，一年收取侯某人10万元的管理费。在执照没办下来以前，北京市市政公司让侯某以市政公司四处的名义对外营业。
7年之后，执照还是没给办成。但“四处”兴旺发达，已累积资本1400万。北京市市政公司眼红了，一个早上忽然跳出来，宣布“四处”是国有资产。腰缠万贯的侯某顿时打回原形，成为哭诉无门的窦娥。一审、二审，均以此案不属于民事诉讼范围为由，裁定驳回。侯某的最后一击，是向最高检察院申请抗诉。谁知那北京高院独坐一方，是个“水泼不进”（语出毛泽东）的衙门，竟然千般阻挠，不许检察院前来调卷。
此案在两会期间，已引起众多代表和委员们的关注。
○
我对朋友甲说：看看。小到一辆脚踏车，大到1400万巨资。有一种力量，说黑就给你黑了。连资本家都打不赢的官司，遇上你你怎么打啊。就像前朝，一个王侯贵胄都保不住自己的家产，说抄家就抄家，老百姓看在眼里，心中还有什么希望。
黑就黑罢。如果那自行车和1400万，成为国有资产后，就有了如花似锦的前途，和从一而终的好归宿。草民们的血汗总算可以落叶归根、水流入海。但可恶在于，黑市上那些辗转反侧的二手车，就有不少是从执法机关反复流出。而挂上国有番号的1400万，不是被吃喝玩乐掉，就是早晚被权贵们悄悄地私有化。
安心不给老百姓的东西，早晚就落入权贵的腰包。
不谈私有化不搞私有化的结果，就是暗地里不见天日的私有化，把工人们抛到一边，关起门来的私有化。就是让李家庆们欲哭无泪、欲告无路的，厨师和监护人的最后一顿晚餐。
呜呼哀哉，想我堂堂七尺男儿，昂藏须眉，竟连一堆忠心耿耿、跟随我多年的破铜烂铁都保护不了。如果一天，我的妻儿老小被身穿制服的人带走，我又凭什么力量可以感天动地，让六月天飘起鹅毛大雪。
有人说：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只要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想起朱镕基作关于十五计划纲要的报告时，读到第25页，这位政府首脑面对着几千位以人民的名义将他选拔出来的代表们，竟然说出了这样牛皮哄哄的话：“要继续加强人民代表大会的立法和监督作用，发挥人民政协的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作用。”
想想。如果不是屠龙宝刀在手，哪里有底气说得出这种主仆不分、僭位犯上的话来！
如我佛作狮子吼，让一些开始自我感觉良好的代表从云端一头栽下，记起了自家的身份。你那里是什么政府报告的审查者，你还是被教育、被加强的对象，也就是注定像李家庆一样在某些时候被牺牲、被剥夺的人。你们如果保不住自己神圣的投票权，我又哪里保得住我的自行车，那侯某人又怎么能保得住他的1400万？
但话说回来。我都保不住我的自行车，侯某人也保不住他的1400万，我们的人大代表，又凭什么去争取那神圣的投票权呢。
个别不识抬举的代表提出意见，要删去上述言论。最后给否决了。主要的一点理由便是：“《纲要（草案）》是根据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十五计划的《建议》制定的，上述有关内容是引自《建议》的表述，（而且）九五计划《纲要》也有这方面的内容。”（摘自朱镕基关于纲要报告修改情况的说明）
一句话足够。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删了。
不能删去的力量是屠龙宝刀的力量。
我们的倚天剑啊，我们的灭绝师太。我们努力去挣每一分钱吧，然后以人民的名义，把它牢牢攥在手里，不让任何人拿走。
王怡/2001/3/19于包家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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