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深圳大学师范学院副教授

王晓华

寻找人类共同的上帝――从911事件看超越诸神相争困境的至上意义

　　当代全球化运动的结果是：原来相对分立的文明共同体在变得越来越小的地球上相遇和相争，文明的冲突成为世界冲突的主要样式。我们曾寄希望于不同文明共同体以和而不同（儒家）或异质共生（后现代主义）为原则在地球上和平共处，然而新世纪伊始在美国发生的大爆炸事件却连同先前连绵不断的文明冲突一起证明这不过是天真的幻想--文明的冲突固然与生存空间的冲突有因果关系，但其核心是信仰的冲突，而信仰的冲突涉及对世界的终极解释，无法以和而不同与异质共生的原则来解决，换言之，上帝归根结底只能有一个，诸上帝的相遇和尴尬共在必然引发激烈的冲突。
　　诸神相争是人类在全球化时代的冲突之根：与人类生活的一体化不相称的是，人类还没有统一的超越理想，不同的文明共同体都有自己对世界排他性的终极解释，信仰不同的上帝，因此，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说人类尚未真实地成为一个类。尼采大概是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他在《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中尖锐地指出：直到如今，我们有一千个目的，因为有一千个民族。但是套在一千个颈项上的链索与独一无二的目的还没有；人类还没有目的呢！但是告诉我，兄弟们：如果人类没有目的，那也就没有--人类吧？（１）

　　只有"民族的目的"而没有"人类的目的"在尼采看来是个致命的欠缺，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人类概念合法性的质疑。尼采之所以要宣告上帝之死，原因之一就是基督教的上帝不过是西方人的神，而不是人类的目的。要使人类真实地成为一个类，就必须建立统一的属人类的超越理想。他用超人替换包括上帝在内的诸神，正是为了以"人类的目的"取代"民族的目的"，栽种人类的"最高希望之芽"。（２）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超人学说却由于残存着过多的等级意识和争斗逻辑而未能承担起建立"人类的目的"的使命，反倒被希特勒当作宣扬种族主义的理论依据。不过，这个讽刺性的事实并不意味着尼采寻找"人类的目的"的思路是条死路：对"人类的目的"的人类性承认可以结束诸神不和的分裂局面，使人类走上终极和解之路。在尼采之后，建立"人类的目的"的实验从未停止，却尚无成功的迹象，因为人们总是企图让自己"民族的目的"上升为"人类的目的"，其结果只能是南辕北辙，自我反对，除了造成更多的文明冲突外，别无收获。在二十世纪的大思想家中，海德格尔是少数对上述问题有深刻领悟的人。他超越了西方文明中心主义，认为"基督教的上帝像古希腊神明一样属于过去的众神"，（３）并把为人类乃至整个世界（海德格尔所说的世界不是仅仅属人的）寻找共同的神当作他后期的根本使命。在经过漫长的思索后，海德格尔给世界留下了"只有一个上帝能够拯救我们"的遗言。（４）

　　这个过于简单的遗言虽然引起了诸多误解，但是它说出了拯救世界的大道：１、他所说的上帝不是"民族的目的"，甚至不仅仅是"人类的目的"，而是与存在相关的，属于世界整体；２、请注意，海德格尔强调的是"一个"上帝，也就是说，他认为人类只有在以某种方式与"一个"上帝联系起来时，才能获救。至于这个上帝是什么，他始终没有说。不是他故作神秘，而是他无力说出，他在无力说出答案时只能让问题向未来开放，期待后人勇敢地寻找答案。

　　不同文明共同体在全球化运动中的冲突实际上为超越诸神相争的困境创造了前提：诸神相争的根本原因是自我中心主义的逻辑使它们的信徒互不相让，但当诸神在日益逼仄的世界中相遇时，由它们所引导的自我中心主义的逻辑就被消解了，因为上帝的复数化意味着它们都是地域性／民族性／集团性的神，而不是"人类的目的"。《古兰经》曾指出犹太教和基督教的自我中心困境："犹太教徒和基督教徒，都是诵读天经的，犹太教徒却说：'基督教徒毫无根据！'基督教徒也说：'犹太教徒毫无根据！'"（５）这是一种有效的证伪术：让自称对世界有唯一终极解释权的宗教相互揭露局限。但这个判断是自我指涉的：既然你可以用它来揭露基督教和犹太教的自我中心困境，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权反过来证明你所信仰的宗教的局限。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所有现有宗教的上帝都不过是众神之一。既然只是众神之一，那么，信仰它者就必须放弃以人类的名义统治世界的冲动和行动。承认这种有限性是个痛苦的过程，但是这个过程必须完成，否则全球化时代的人类将不可避免地在核战争的威胁中陷身于更惨烈的灾难，甚至会走向毁灭。

　　用"人类的目的"代替"民族的目的"是解决文明的冲突的根本途径。只有在属于全人类的上帝真正显身时，好斗的诸神才可能退隐。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应该如何寻找人类共同的上帝？"人类的目的"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对人类更本质性的挑战。海德格尔曾将上帝与存在的命运联系起来，生态主义者则试图建立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全新宗教，我们则应在尚在降临的曙光中继续寻找。拯救性的力量将在这寻找中生成，人类将因此奔赴真正的乐园。
只有一个上帝能够拯救人类。我们必须寻找人类共同的上帝。全球化过程中的人类已经别无选择。

（１）（２）尼采《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文艺出版社１９８７年出版，第７０页，第１１页。
（３）（４）陈嘉映《海德格尔哲学概论》，三联书店１９９５年出版，第３５４页，第３５５页。
（５）罗竹风主编《宗教经典选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２年出版，第５４８页。


《世纪中国》（http://www.cc.org.cn/）　上网日期 2001年09月26日

--------------------------------------------------------------------------------
Copyright©2000 csdn618.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中社网信息产业有限公司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