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唐君毅致梁漱溟書

    致梁漱溟 (一九五二年[春])
  
  
  漱溟先生道席:
  
    賜示及源澄兄示敬悉。錢子厚先生亦毅忘年之至交。承先生等關愛,感激之
  意,匪可言喻。毅年來亦持以平生師友為念,未嘗以形跡間阻也。關於國內進步
  情形,由報紙及舍弟妹等來信,毅亦略知一二。
  
    先生所謂民族新生命之開始,蓋亦即樸實勤勞……之民族精神數十年受摧殘
  積壓於下者之復蘇。夫為此復蘇之外緣者,為馬列主義之功,毅亦何忍加以泯沒
  。唯私意民族精神之昭蘇之所向,仍將為一自意識思想至社會生活之一頂天立地
  之獨立國家之建立。毛主席謂馬列主義為武器,然用武器之主體之精神終不被自
  覺。先生所以取人為善、與人為善之精神長居於坤位而不能被自覺以居乾位。毅
  終憂武器之誘,中華民族之沉浮於國際之漩流而民族生命之嫩芽長漂沒以終去也
  。毅南來後所見所聞所思,容與先生等不同,唯亦不敢以私意昧良知,恆不勝感
  慨悲憫之情。
  
    先生嘗謂篤信人性善,毅亦深信此義,而人之可悲,亦即在其出於初念之好
  善之心者,其表現唯在惡惡之心,而以鬥為教時,即終於刻薄而以逞忿為公。其
  機微而勢漸,終於發不可收,偏差之矯無已時,而真正農民之苦心隱忍而不敢言
  者,又誰得而慰之?是知人道與仁道之不得不為首出,學術之名號不可不正。名
  與義,天下之大寶,縱確有其實(如實為愛國主義依生道殺民),而名號不相應
  ,亦將終亡其實。毅常以此興憂,思有以自奮,然於先生等取其實之苦心孤懷,
  亦未嘗不敬佩,或出或處,或默或語,存心當無不同。毅由此以知存心之為可貴
  。奈何人之必欲鄙古先聖賢而清算及以至誠感人之乞丐如武訓者。唯凡此等等,
  終不礙之深信中國之終將必為一自意識至社會生活之一獨立國。黃河九轉,終必
  朝柀ΑV趁竦刎M可久居,年來夢魂繚繞回國之事幾月必一次,然若必先自認昔日
  思想皆封建之唾餘,或資本主義所決定之形態,則良知所在,毅所不忍為。尤以
  此間二學校中,亦有少數青年相與共學,依依之情,更難相捨。遙念孔子亦嘗欲
  居九夷,此間所教亦中國之青年。人生在世,求所以自盡及報國之道亦多端,故
  此間但可一日居,即擬暫不返國。家母原住此,近以此間生活不適,已與舍妹同
  赴廣州居住,以後未必有自由出入可能,毅亦終將在國內侍親。內子現在此間學
  縫衣,將來中國立國之道,如仍不能自作主宰,毅亦決無意在文化界工作,即直
  接用勞動餬口,以樂觀世運之轉耳。因 先生與子厚、源澄兄皆毅平生最敬佩之
  師友,故不敢相隱。略抒所懷,不盡依依。敬候
  
  道安
  
                           唐君毅 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