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索罗斯在中国的演讲

 

我谨感谢梅大使和中国人民外交学会邀请我参加此次重要的会议。

 

 

在过去十年里,中国的发展引人注目——经济高速、持续增长;私营公司创造了超过40%的工业产值;外贸翻了两番;5800万个人持有股票;外国直接投资达到创记录的水平。更令人信服的是发展使人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数以亿计的中国公民在过去20年里摆脱了贫困。你们的成就不仅归功于中国的领导人,尤其归功于中国人民,你们的干劲和决心正塑造着这个伟大国家的未来。

 

 

下面我要谈一谈21世纪的全球资本市场和中国的作用。

 

 

我不敢肯定我有资格来谈论这个问题。我对资本市场有所了解,但对中国我所知甚少。自1989年以来我没有访问过中国。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谈些看法。如各位所知,1997年7月始于泰国的金融危机重创了东南亚并波及世界。中国逃过了这场瘟疫,几乎毫发无损,努力维持了经济增长,只是稍稍放缓。如今,中国是一片低迷的全球经济中的最亮点之一。让我们对此坦言些。中国之所以逃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金融体系对外部世界而言是封闭的。但这种状况不可能永久维持下去。其他增长迅速的亚洲国家也曾在早期实行过封闭型的资本市场——仅举日本和韩国两国为例。但如果不是它们搞对外开放的话,它们是不可能发展起来的——而当它们搞开放时,在孤立中建立起来的金融结构和制度就陷入了很大的麻烦——这些麻烦至今尚未解决。

 

 

如果中国想使其经济继续发展的话,就必须开放进程。作为世贸组织成员,把自己孤立起来是不行的。当然,中国已经下大力气,为入世做准备,但就其金融体系而言,还需要更好地准备。中国需要学习别国的经验,准备得更好。中国的金融体系比日本和韩国的问题更大。我不是中国银行业的专家,但连我都知道在银行体系中有坏帐问题。只要体系封闭,问题能够得以控制,但问题不解决,坏帐会越来越多。这是不能无限期拖下去的。贵国政府意识到这一问题,并在尽全力解决。但不进行深度的改革,问题就无法解决。坏帐是由国有企业造成的。要想消灭坏帐,就必须重组国有企业,要想重组国有企业,就必须建立有效的社会保障网,并为失业人员创造真正的经济机会。

 

 

我感到,自己并没有资格告诉你们如何做这些事,但我想敦促,不要因为困难畏缩不前。因为问题越拖越大。坏帐继续积累,阻碍资本的有效利用。所幸的是,中国的储蓄率高,但再高的储蓄率也不能无限期地支撑不断增长的坏帐。不信请问日本人。

 

 

改革必然会有很多阻力,但中国别无选择:中国必须比现在更多地依赖市场机制,特别是在资本配置领域。诸位当中一些人可能知道,在西方,人们把我看作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强烈的批评者。这是因为,当我对西方听众演讲时,总是集中讲市场机制的缺点。

 

 

我特别反对一种看法,认为如果对金融市场放任不管,就会保证资源的最佳配置。我把这种看法称为"市场原教旨主义(marketfundamentalism)",我认为这种看法是危险的,因为它对市场机制过于信任了。市场在相互竞争的私人需求之间配置资源非常有效,但不要指望市场会满足所有社会需要。不过,现在中央计划已经受到冷落,市场原教旨主义开始主导决策者和学院经济学家的思维,在英语国家尤其如此。我不能占用大家的时间阐述我的全部观点,各位如果有兴趣,可以读我的新书《开放社会——改革全球资本主义》,已由贵国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中文版。

 

 

但请不要搞错:我坚信市场经济的优点。而且当我访问那些国有制程度还很大和国家仍然主导经济的国家时,我发现自己在鼓吹市场的好处,以至于我发现自己就象是个"市场原教旨主义者(marketfundamentalist)"。我决不会说市场是完美的。市场并不完美。没有任何一种制度是完美的。但与其他机制相比,市场有个优点:他们提供有效的反馈机制,使私人和公共决策者都能够迅速纠正其错误——虽然事先无法避免这些错误。

 

 

事实是,我们不可能避免犯错。任何声称掌握最终真理的人都在犯下一个错误。这是因为我们是世界的一部分,我们正在试图了解世界,我们的行动能够改变我们生活的世界。要得到真理,我们的言论必须与事实相符。正如中国的成语告诉我们的那样:"实事求是"。在自然科学中,事实独立于任何人说些什么,我们能够讲真话;但在人文和社会领域中,事实会随我们的言、信、行而改变。

 

 

相信我们已经或能够掌握独立于我们的信仰之外的真理,本身就是错误。我们最好按自己的信仰行事,但要承认我们的行动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并准备着一旦发生错误立即纠正。市场机制允许参与者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正因为如此,它才远比中央计划经济或任何其他独裁体制更加有用和优越。我笃信社会开放。开放社会是基于承认没有谁掌握着最终真理。完美是无可企及的。我把开放社会看作是一个不完美的社会,它将自己开放以求改进。

 

 

我不能再细致地定义,因为开放社会的本质在于,它是由身处期间的人们来定义的。但我能找出一些基本的特征。第一,需要法治。正是因为最终真理无法企及,人们就需要知道生活中的规则。规则必须公平地适用所有人。第二,需要独立和称职的司法部门来维护法治。第三,需要一种机制以便对规则进行更改,以保障民意得到体现。第四,需要市场经济以便允许人们做出选择并纠正其错误。为了让人们能够在了解情况下做出选择,需要信息的自由流动以及议事的自由。要议事自由,必须容忍不同观点并允许建设性的批评辩论。我认为,开放社会观对中国尤其相干。在中国的近代史中,为追求一个完美的社会,中国倍受磨难。但我并没有经历那段历史,因此不能告诉如何将开放社会观应用于中国。当然,我来此不是要鼓吹中国应采取西方式的民主。这不可能,因为中国的历史不同;这也不合适,因为西方民主并不能垄断真理。创建一个开放的社会,有不同的道路,中国必须找到自己的道路。

中国必须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开放社会。让我告诉各位这一点何以如此重要。我对中国所知甚少,但我了解一些全球经济。我坚信,如果中国要在全球经济中取得成功,它必须成为更加开放的社会。

 

 

我描述的开放社会的特征——法治,独立司法,信息自由流动,尊重不同见解——特别适用于中国,如果中国希望吸引更多的国外资本的话。投资者和企业家需要知道商业环境是可以预见的:其规则是公平的而且得公平执行;合同的严肃性应得到尊重。在这些领域制订新的和更好的法律固然重要,但光靠法律是不够的。中国面临的挑战是加强运用和执行法律的机构。这意味着法院应更加独立和有效。这意味着改善行政官僚机构使之更加负责,对人民的需求更能做出反应。加强法治不仅会改善市场在中国发挥功能的方式,而且还会长期有益于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发展,有益于公民的权利,有益于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之间的关系。

 

 

我非常希望中国找到自己的道路,成为更加开放的社会。不仅中国需要这样做,以便在全球经济中取得成功,世界也需要中国这样做,以维护和平与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