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武宗(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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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皇帝大多比较短命。自太祖朱元璋至庄烈帝崇祯之十六帝中,除了
太祖(卒七十一)、成祖(卒五十六)、世宗(卒六十)、神宗(卒五十八
),及惠帝(建文)其终不可考外,其他诸帝,活过四十的不过仁宗(卒四
十八)、宪宗(卒四十一)二人。皇帝短命,在帝制时代则会诱生诸多严重
后果。一则因皇位继承而引发之矛盾,如因武宗无嗣其弟继承大统(世宗嘉
靖帝)而诱发的世宗与廷臣对其生身父母追谥之争议矛盾、并终于引致其之
无限期罢工(长期不视朝盖自武宗始,至嘉靖大发扬,到了神宗就可以达到
十几年闷居内宫不出宫闱一步了);二是因幼帝冲龄践祚(如英宗即位九岁
,神宗十岁,景泰十一岁,武宗十四岁,世宗十五岁)、少不经事(如武宗
贪玩、光宗好木匠活)导致皇权旁落宦阉作乱(如英宗时之王振、武宗时之
刘瑾江彬、孝宗时之汪直、熹宗时之魏忠贤)(《明会要·帝系》)。有明
一世二百余年,除了开国安邦的太祖、成祖外,其他皇帝真可谓是一蟹不如
一蟹。到了末季的崇祯帝那里,君虽非亡国之君,时势已早无可补,所谓“
大势已倾,积习难挽”(《明史·庄烈帝纪》)。中华帝国那么大个江山社
稷,就压在这么堆长于后宫妇人之手的乳臭未干的嫩娃子之肩膀上,那还不
把他们个个都压成未老先衰的铁拐李?于是李自成的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一
推,明帝国的大厦顷刻之间也就呼啦啦土崩瓦解呜呼哀哉了。
这些人里,武宗前承擅用佞宦王振、土木之变为戎狄阶囚、“前后在位
二十四年,无甚稗政”(《明史·英宗纪》)的英宗,后启“迭议大礼,舆
论沸腾,幸臣假托,寻兴大狱……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
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明史·世宗纪》)的世宗、“因
循牵制,晏处深宫,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于是小人好权趋利者驰骛追逐
,与名节之士为仇雠,门户纷然角立……以致人主蓄疑,贤奸杂用,溃败决
裂,不可振救”(《明史·神宗纪》)的神宗,则武宗实可谓有明由强转衰
的重要枢纽。
武宗乃孝宗长子,弘治四年九月生,十八年五月年十四继位,改元正德
。在位十六年死,仅活了三十一岁(《明会要·帝系》)。
武宗似乎生来就有贪玩好武之性。《明史·武宗纪》说他是“性聪颖,
好骑射”。这种幼年即喜好和练下的骑射功夫,果然后来得到了淋漓尽致的
发挥。作太子时大抵还比较老实,等到一登帝位,君临天下,无人能真正挟
制之时,就更是要为所欲为。然而,当太子时臣下或尚可挣眼闭眼,为九五
之尊则关乎国家体统、社稷安危,自然就不能再为以天下社稷为己任的儒臣
所能容。于是,武宗登基才四月,就挨了英国公张懋等的第一道棒喝。正德
元年四月癸丑,“五府六部等衙门英国公张懋等言:‘……迩者忽闻燕闲之
际,留心骑射,甚至群小杂杳出掖门,游观苑囿,纵情逸乐……’”。越数
日,又有“兵科给事中杨一【水荧】以上好骑射,时出微行,上疏言:‘人
君不可有他嗜好,驰骤弓矢尤非所宜……’”(《武宗实录》卷十二)。
武宗践祚伊始,就遇到这样的开门彩,亦足可证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要是
一个桀傲不羁之童顽。而这也仅仅是其十六年之不算短的诸多与臣属对抗的
开始。这种与臣属对着干倒也不是他的发明,而是打从他那看谁都不顺眼的
祖爷爷太祖朱元璋那里就开始,经英宗、武宗的发扬光大,到了世宗、神宗
那里臻于极致。到了末代皇帝崇祯那里,仍然一承旧习,短短十七年,易相
十余数,于今观之,惟走马灯一般轮番上场的日本内阁可堪一比。内廷外廷
之对立不合作到如此地步,实乃明代政治一如终始之一大特点。这一方面自
是明朝专制远较唐、宋为烈、和太祖初年撤除丞相诸权尽揽己手使得外廷与
内廷之间无有缓冲之逻辑结果,另一面则也与明代皇帝多年幼短命无才少能
大有干系。
武帝贪玩好动,天生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因此如皇帝日常必行的专向
其灌输儒家圣学孔孟之道的枯燥无味的经筵日讲,也就不愿意开了。正德元
年二月壬子(初二)初开经筵,以各式各样的理由逃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没几天就关门大吉。这自然更是那些理学家道学家们更不满意的事情。于
是不到一个月,就有大学士刘健等发牢骚。
正德元年三月丁亥,大学士刘健等上谏言曰:“。。。自(经筵)开讲
以来,不时传旨暂免,计一月有余,进讲之数才得九日而已。。。且中间暂
免之日多,以两宫朝谒为词,近又择日乘马。臣等愚见,以为乘马等事似与
讲学两不相防。至于慈宫问安,往来不过顷刻。。。今以顷刻之问而废一日
之学业,恐非所以慰慈颜承尊意也。。。”(《武宗实录》卷十一)。
武宗刚登上龙庭宝座,正在玩的兴头上,哪听的进这些?于是到了五月
,索性五月内让司礼监传旨,以天气炎热为由自放暑假,暂免读书,待到八
月天气转凉了再说(《武宗实录》卷十四)。而且非但罢经筵,还早上赖床
不起因此而视朝以迟,甚至干脆就不上朝了。后来的嘉靖、万历的长期罢朝
,即效之于此。这毫无疑问违背了老朱朱元璋留下“以乾清宫为正寝,晚朝
毕而入,清晨星存而出。除有疾外,平康之时不敢怠惰,此所以畏天人而国
家所由兴”(《武宗实录》卷一二零大学士杨廷和书)之祖训,因此自然就
又要挨臣属之批了。
正德元年六月庚午,大学士刘健、李东阳等又上言曰:“伏睹近日以来
,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游戏渐广。兹当长夏盛暑之时,经筵日讲
各停止。臣等愚昧,不知陛下宫中何以诮日?奢靡玩戏,滥赏妄费,非所以
崇俭德;弹射钓猎,杀生害物,非所以养仁心。鹰犬狐兔,田野之畜,不可
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战斗不祥之象,不可施于宫禁。夫圣学文旷,正人不
亲,直言不闻,下情不达,而此数者交杂于前,则圣贤义理何由而明?古今
治乱何由而知?。。。”(《武宗实录》卷十四)。
武宗这时才刚刚上台,也不过一十四岁的娃子,因此还真被臣属这一阵
势有所吓诅。而况在仪礼威严的皇宫里养着鹰犬狐兔漫天瞎飞满地乱跑,将
深宫禁地变成动物园,也实在是不象话了些。不过他毕竟“性聪颖”,眉头
一皱,托辞也就有了。他的自辨理由是“朕闻帝王不能无过”,是人都不免
于要犯错误,皇帝也是人嘛!当然了,各位这么劝我,我也知道各位用心良
苦,“卿等所言,具见忠爱之诚。朕当从而行之”(《武宗实录》卷十四)
,我听就是了。听是听了,至于改不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管怎样,能认错总还是孺子可教。而况,将一个桀傲不驯的粗孩子纳
入正轨、塑造成一个有帝王威仪之君主原本也是帝者师们的职责。于是,大
学士刘健等就试图抓住时机赶紧建言,要武宗重开经筵日讲。
正德元年八月癸亥,大学士刘健等上言曰:“五月内,该司礼监传旨:
‘以炎热暂免读书,至八月以闻’。缘自八月初旬以来,恭遇大婚礼事,未
敢奏请。即今大礼已毕,天气渐凉,正宜讲学之日。。。”(《武宗实录》
卷十六)。以前你说是天热罢日讲,现在天气也转凉了(北京八月底天气已
不热),你总该开始读书了吧?这回武宗一时也找不到借口,于是只好答应
:“九月初三日日讲”(《武宗实录》卷十六)。今日暑期都放至八月底,
新学期是九月初开学,或当即延引武宗旧例。
然而武宗猴子禀性终于难改。经筵日讲还没复开几天,屁股就坐不住了
。才听了一个月,十月又下旨停免日讲,放长假到明年二月再说。这回的理
由是天气冷了坐不住,也可算是斗智斗勇。面对这样的顽皮学生,作老师的
真也是够为难的了。
不过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贪玩成性的弟子。当时大学士李东阳
就上言曰:“近日奉旨停免日讲,至明年二月以闻。。。先帝初年讲常至暮
。皇上于去年亦至十二月十四日方才停止。今年秋讲止得十一、二日。且冬
至节尚远,天未甚寒,停止讲读似乎太早。。。伏乞收回成命仍旧日讲。。
。”(《武宗实录》卷十八)。
然而去年武宗不还只是个皇太子吗?而今却已是万人之尊,那还不是我
爱干吗就干吗?而况经过了这一年和廷臣大学士们的较量,武宗也渐渐掌握
了这般书呆子的脾气特点,而不再惧怕。因此这回索性就不理,这一不理,
就一直到他死。武宗也是从此走上了任性肆为不与廷臣合作的不归路。正德
二年八月丙戌,他索性在宫中盖起了豹房公廨前后厅房并左右厢房歇房,从
此和一般奸佞小人在一起朝夕处此,不复入大内矣(《武宗实录》卷二九)
。
这一年武宗不过十五岁,如果在今日,大抵才刚刚读完初中。所谓近朱
者赤、近墨者黑。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性定之人,和那些太监野孩子之流的再
整天闹到一起,再和暴戾的虎豹宿于一处,时间一长,脾气自然也就变的更
加暴躁,野性十足。同时更也开始任用阉宦,著名宦官刘瑾即在此时得到了
他的宠幸。“三年六月壬辰,得匿名文书于御道,跪群臣奉天门外诘之。下
三百余人于锦衣卫狱,八月辛巳,立内厂,刘瑾领之。
”(《明史·武宗纪》)。生色犬马乃是一而四四而一者,因此过了一
月,即正德三年七月壬子,他又“令礼部移文各省,选有精通艺业者送京供
应。自是箸斗百戏之类盛于禁掖矣”(《武宗实录》卷四十)。
至此,十六岁的武宗已茁实堕落成了一个不求长进的野孩子,也越来越
显露出历代昏君的模样了。人一野,自然就要四处乱跑。皇宫那么丁点地,
憋闷的很,他又怎么能受的了?而况现在他也已长大成人,再也可以不受那
些可恶的臣属礼节羁绊了。然而皇帝乃是深居大内垂拱而治天下之生民效法
的圣人,这样四处乱跑,道学先生们自然更是无法容忍。
于是,正德六年六月辛未,大学士梁储等又上言劝阻曰:“日者窃闻圣
驾自西安门而西,经宿而回,不知临幸何所?。。。窃惟天子出入必备法驾
,必传警跸。。。夫千金之子尚不肯垂堂而坐,陛下一身乃宗庙社稷之主,
纵不为身惜,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你自己不爱惜自己也就罢了,
难道你还要断老朱家的香火社稷不成(《武宗实录》卷一二六)?可见到这
时,这些可怜的臣属们也实在是计困辞穷,只好搬出祖宗家法江山社稷来吓
唬他了。然而武宗这时的年级正是叛逆心理极强之时期,这样吓唬当然也是
毫无作用的了。而况他贵为帝王,其他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自此,他不但“每月视朝不过一二”,而且“常幸豹房,驻宿累日”。
更有甚者,他还索性在后苑“练训兵戎鼓炮”,炮声更“震骇城市”。至于
经筵日讲就更不必提了,劝讲之官也就“殆为虚设”了(《武宗实录》卷八
七)。
明代的房屋也还都是土木结构,宫殿更是一建百年之老字号,哪经得起
这么放炮?火药烧来烧去,就把房子给点着了。
“(正德九年正月庚辰)乾清宫火。上自即位以来,每岁张灯为乐,所
费以数万计。库贮黄白蜡不足,复令所司买补之。及是宁王宸濠别为奇巧以
献,遂令所遣人入宫悬挂。。。上复于宫廷中依檐设毡【巾莫】而贮火药于
中,偶弗戒遂延境宫殿,自二鼓至明,俱尽。火势炽盛时,上犹往豹房省视
,回顾光焰烛天,戏谓左右曰:‘是好一棚大烟火也!’”(《武宗实录》
卷一零八)。
乾清宫乃自明太祖以来历代帝王正寝之所,它被烧了自然是大不祥之兆
,依照古代迷信说法,乃是“祖宗神灵发怒”了。可武宗这个老顽主居然把
着火当成放烟火,依照那时之标准,茁实应当坐稳了昏君的名头。一如失火
后户科举事中吕经所直言不讳地指出者:“陛下舍乾清宫而远处豹房,忽储
而广蓄义子;疏儒臣而昵近番僧,弃文德而宠用边戎;忽朝政而创开洒店,
信董竖而日事游俟。君臣暌隔,纪纲废弛”(《武宗实录》卷一零八)。可
见即便在时人眼里,武宗实在也已近一个无道昏君了。武宗这回倒也知道自
己的祸惹的大了点,也还老实了几天,作了点自责,说是“殆以敬天事神之
礼有未能尽,祖宗列圣之法有未能守,用舍或有未当,刑赏或有未公。征敛
太重,有伤民财;工役繁兴,有劳民力。谗谀并进而直言不闻,贿赂公行而
政体乖谬;奸贪弄法而职业多未能修,抚剿失宜而盗贼尚未能见。有一于此
,皆足以致灾。静言思之,悔悟方切。”(《武宗实录》卷一零八)说了一
大堆自我检讨的话,可没过几天,又都把它们扔到了九霄云外了。
然而在这里,我们也确实该惊叹于武宗一朝朝臣的耿介和忠诚,即便如
王阳明那样屁股被东厂锦衣卫打滥、如嘉靖时那样群臣被罚跪于午门外号哭
打死却也心甘情愿、仍义无反顾地为所趋弛,则事君如父,以至于事君以几
谏,“谏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之地步(《论语·里仁》),实在
是尽孝也算尽到家了。实际上这一现象亦可以说一贯明之终始,即待明亡,
仍有无数士子儒生前赴后续、一报“有明养士三百年”之恩,而不计较那三
百年他们究竟是怎样忍辱偷生而过的。此后三百年,反清复明一直是民间社
盟之一大宗旨,明亡三百年之后,竟仍有革命党人祭起复明排满之大旗。若
论君主之平均素质,明代可说是历代大王朝(不算元代)中最差者,不若汉
唐、去宋亦远,而离开清代则更无法可比;若论暴戾程度,则明代君王更是
登峰造极。然而他者皆一亡到底,亡的干脆利落,明代却能有此境遇,这真
也可算是中国历史上之一大奇观!
武宗既已禀性难改,于是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率性而为、而决意一昏
到底了。
《武宗实录》卷一二零:
“(正德十年正月己亥)大学士杨廷和等言:‘……近年以来,朝会庆
贺或至迟暮,其初盖因一时起居违和自然,积习既久,遂以为常。传之外朝
,将谓纵耳目之玩,极心志之乐,观德之间,不无蝗惑。去年以来,拣选人
马,亲自较阅,盖因一时虏寇犯顺而然,意似之间,未免惊骇’,不报。”
《武宗实录》卷一四五:
“(正德十二年正月)乙丑,大祀天地于南郊,礼甫毕,车驾遂幸南海
子。黎明,文武诸大臣追从之。上方纵猎斗,闭不得入。哺时,传旨令诸大
臣先还,候于承天门。夜半,始入奉天殿,群臣行庆成礼。明日,以獐、鹿
、狍、兔分赐府部大臣、翰林五品以上及科道官。初,上时出微行,犹讳之
,至是特宣谕外廷,无敢力争者。旬日间,再猎南海子,西北巡边之行自此
始矣。”
至此,他是决定要好好好好发扬儿时的“好骑射”之志愿了。
《武宗实录》卷一五二:
“正德十二年八月甲辰朔,上微服从德胜门出幸昌平,外廷犹无知者。
次日,大学士梁储、蒋冕、毛纪追至沙河,上疏曰:‘……今储嗣未还,人
心危疑。车驾轻出,谁与居守?……伏恭请圣驾即回,以安人心’,上不纳
。”
此次一去,又是几个星期,到八月丙辰晚回豹房。过几天,他又装模作
样地夜御奉天殿视朝。但没过几天(丙寅),他又夜出德胜门趋居庸,一去
又是几个星期(《武宗实录》卷一五二)。这样一来,一切章疏无由上达。
这年十二月,武宗又跑去巡边(《武宗实录》卷一五八)。十三年七月丙午
,再次游幸巡边半年有余(《武宗实录》卷一六四)。如此“游幸无常,忌
九重之贵,胎丙宫之忧。甚至紧急奏章每稽于裁答,重大礼制常缺于举行。
胡虏因以内侵,盗贼因而四起”,以至于“诲内困穷,公私弹竭,以太仓储
赋、内【奴上贝下】钱币、大官品物尚不足以给朝廷之用……况虏贼猖獗,
而吾六军之士从行日久,中怀怨怼,此其势皆足以致变”(《武宗实录》卷
一五八载六科都给事中朱鸣阳、十三道御史胡文静等上书)。
同时因其长期巡边在外,“上下隔绝,远近惊疑……每日章疏岁有内官
轮流数奏,然圣驾益远,道路益艰,常时一二日可施行者,今雨三月而犹未
决”(《武宗实录》卷一六八吏部尚书陆完等言),从而东厂“效其违慢,
命鸿胪寺查奏。至是得旨,俱免问”(卷一六九)。这样,皇权旁落,阉宦
更加得势、而朝政也就一蹶不起了。
到这时,要想让他遵圣学、重开经筵日讲,自然更是无异于白日做梦。
《武宗实录》卷一七七二:
“(正德十四年二月庚寅)大学士杨廷和等言:‘今二月已过,三月将
临,天气和暖,伏乞皇上留心圣学,令儒臣等各依职业进讲经史’,不报”
。
这年三月,他又突发奇想,准备亲征江西宁王宸濠之叛。南巡旨下,群
臣自然力阻,但这回当然他也是听不进了:而况他大概自小好射尚武,征伐
疆场威风凛凛的感受也非安坐掖门之内所能体会。于是他又于十四年八月丁
卯传旨,要“亲统六师,奉天征讨”,同时竟还自封“托总督军务军务威武
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名号”,并“写制敕俾其便于行事”(《武宗实录
》卷一七七二),要过把大将军的隐,同月癸未,即兵发京师。武宗的这种
自封职务当然也是其来有自,早在正德五年六月,他即曾“自号大庆法王,
所司铸印以进”(《明史·武宗纪》)。这大概也算是好奇思异想的武宗的
又一大创举罢。
然而宸濠不争气,而况也该他倒霉,偏偏遇到了时居其上游南昌的当世
圣人阳明先生王守仁来平他的乱。两相一比,辈分层次相差太大,结果三下
五除二,“丁巳,守仁败宸濠于樵舍,擒之”(《明史·武宗纪》),前后
只花了三十五天,王守仁并上告捷书,并劝阻武宗不必南下。这时武宗的浩
浩荡荡的南巡队伍刚到涿州(《明史·王守仁传》)。
但武宗的目的又岂在宸濠?江南花草,自也是吸引他的另一个原因。因
此“王守仁捷奏至,秘不发。冬十一月乙巳,渔于清江浦。壬子,冬至,受
贺于太监张阳第。十二月辛酉,次扬州。乙酉,渡江。丙戌,至南京……(
十五年)六月丁巳。次牛首山”,“闰月癸巳,受江西俘”,总算象模象样
地作了回大将军。
武宗这一次南巡,一去就是一年多,以至于朝廷文书多未发出,而重多
紧急事情则一再被延误,如吏部推用巡抚及各司方面官、兵部推用边方重地
总兵官等,以至“镇巡重任,日久缺人办事,征免钱粮,赈恤贫困,事多稽
滞,人心不安”(《武宗实录》卷一九一)。同时因他兵马长途运作,耗资
甚巨。武宗的这次南巡,于国势而言,实更是雪上加霜了。
然而纵欲过度,终于也就招了报应。“丁酉,发南京。癸卯,次镇江。
。。九月己巳,渔于积水池,舟覆,救免,遂不豫。”(《明史·武宗纪
》)。看来武宗终于是后宫所养,这一跌水竟就受惊而彻底吓破了胆,并终
于因此而命丧黄泉。
正德十六年三月戊辰,武宗颁遗诏。诏曰:“朕以菲德,绍承祖宗丕业
,十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迨弗
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
世,亦复奚憾焉!”(《武宗实录》卷一九七)
这个武宗,虽然到此还自吹“图治虽勤”,但总还谦虚一把,承认自己
“化理未洽”。可怜他虽自十四岁践祚伊始即开始任性自弛,至今已整十五
年又三个月,竟然仍未能完成对维持帝王家业专制来说乃是最重要的遗嗣之
任务。而只好把皇位拱手甩给了舍弟,即后来的世宗嘉靖帝。
却不料这一兄终弟及,竟朱明社稷预种下了无穷祸根。世宗因要追谥其
父母兴献帝后尊号上各加一“皇”字而为僵守经义不知变通的大学士杨廷和
之流视为“不合典礼”而为岁阻拦(《世宗实录》卷九),此一矛盾长期得
不到化解,而世宗就以长期罢朝不任官元阙补等来消极反抗,从此内廷外廷
便越发势如水火,宦阉便又乘虚而入,协助皇帝与外廷儒臣分庭抗礼。于是
最终导致明亡之重要一由的党争从此肆虐了。
依照礼制,在皇帝死后入土为安前需要给他追谥,以便册宝能封存入棺
。因此在武宗死后一个月,即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嘉靖即下“议武皇
尊谥敕”(载明《皇朝诏令》卷四),诏群臣议之:
“皇帝敕谕礼部:朕惟自昔君天下者,在位有久近,德泽有浅深,必考
德泽,定谥节,惠易名,以垂示于天下后世,皆古今不易之令典也。恭惟皇
兄大行皇帝,聪明英勇,出自天资,居储宫而典学惟勤,践宝祚而【示勺】
政克谨,图治怀励精之志,任贤存体貌之诚,敦睦宗藩,绥柔夷服,刚毅有
执,雄断无疑,内能消肘掖之虞,外克靖黄池之变,训兵练将,居安虑危,
故自即位以来十有七年之久,春秋渐盛,阅历亦多,非惟深知小人之依固,
已明习天下之务。迨夫亲征甫返,方将董正之图不幸,哀诏遽闻,亦寓轮台
之悔,化理未究,追痛良深,遗命冲人嗣承丕业,稽诸典礼,宜荐徽称,欲
协至公,必咨舆论,庶几上昭祖宗之制,下尉臣民之情尔,礼部集文武群臣
定议尊谥,择日恭上册宝,用服朕至意钦哉,故谕。”
然而察武宗之一生,所建实无,所毁多有。四月丁未,尚书王琼及九卿
等官会疏言即要嘉靖汲取武宗前车之鉴:“……愿陛下励精初政,率由旧章
。取《祖训》一书日夕观览,守以为法……举经筵日讲之仪,以缉熙圣学。
慎内外辅导之选,而黜远【检换心旁】士。往者佞幸构连,争以逢迎,谄谀
相尚,窃宠希福,隐先帝于有过。此前车之【缀换车旁】,鉴不在远,毋或
弗慎厥始,复启历阶”(《世宗实录》卷一)。
由此亦足可知外廷对武宗之十分不满。诚如《明史·武宗纪》所赞:“
明自正统以来,国势浸弱。毅皇手除逆瑾,躬御边寇,奋然欲以武功自雄。
然耽乐嬉游,【缺一字】近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犹幸用人
之柄躬自操持,而秉钧诸臣补苴匡救,是以朝纲紊乱,而不底于危亡。假使
承孝宗之遗泽,制节谨度,有中主之操,则国泰而名完,岂至重后人之訾议
哉!”
在这种情况下,要给武宗追谥以盖棺定论,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好的谥号
了。
明《皇朝诏令》卷四“上武皇尊谥诏”(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一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人君,功德施于当时,咸有显号隆名,以
【示付】于庙飨,传诸万世。我朝列圣,相承率由兹典,有不可易者,恭惟
皇兄大行皇帝以英武之资,刚健之德,嗣登宝祚十有七年于兹矣,任贤图政
,节财阜民,克诘戎兵,屡平【人替】乱,渊虑弗遑于寝食,皇威昭布于迩
遐,真有安不忘危,持盈保成之志,是宇内咸【义去点,通艾】,边陲晏然
,治理之兴,方有望于今日。夫何不幸,龙驭上宾,天下臣民,攀号莫逮。
顾予凉薄,肇续鸿基,允惟付诧之难,方深在疚之恸,追慕遗烈,率遵旧章
,谨命在廷文武群臣,恭稽礼文,议荐谥号博,采众论协于至公,乃于今年
五月初八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奉册宝恭上大行皇帝尊谥曰:承天达道英
肃睿哲昭德显功宏文思孝毅皇帝,庙号武宗,于戏盛德法乎乾刚,实揄扬之
莫罄,徽称荐夫殷礼,尚昭显于无穷,布告万方,咸宜知悉。”
据明万历末年郭良翰撰二十五卷本《明谥纪集编》(见录于《四库全书
》),武宗所追谥之“武”字,有十一意,曰“克定祸乱曰武,威强敌德曰
武,刚疆直理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保大定公曰武,刚强以
顺曰武,开土斥境曰武,折冲御侮曰武,除伪宁真曰武,赴敌无避曰武”,
一堆不可免的高帽子中藏阉割“夸志多穷”,“春秋微义尽于此焉”,倒也
算很好地概括了明武宗这一从小就“好骑射”的野小子的短暂而荒唐之一生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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