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
马丁·路德·金:最为持久的力量
你们要永远保证,以基督教的方式和基督教的武器进行斗争。你们绝不可屈服于诱惑,使自己怀怨于人。你们会为着正义而奋力前行;在此时,你们要保证带着尊严和纪律而行动,惟独运用爱的武器。莫让旁人害你们如此等而下之,使你们嗔怒于人。若你们在斗争当中屈服于动用暴力的诱惑,未来的世代便会领受孤寂的漫漫苦夜,而你们遗留给未来的,也便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混乱所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统治。
在你们为正义而进行的斗争当中,要让你们的压迫者明白,你们绝不企图打败他,也绝不企图羞辱他,甚至绝不企图报复他压在你们身上的那些非正义。要让他明白,你们仅仅是为了他、也为了你们自己,而寻求正义。要让他晓得,种族隔离那溃烂的脓疮,既摧残着黑人,也同样摧残着白人。带着这样的态度,你们便会令到你们的斗争,恪守高度的基督教标准。
许多人会认识到,寻求铲除邪恶的种族隔离制度已经刻不容缓。许多黑人会将自己的生命,献给自由的事业。许多具有善良意志与强烈道德感的白人,会敢于投身正义的立场。我不能不诚实地承认,这样的立场要求我们自愿地受苦和牺牲。因此,若你们为正当的缘故而受到谴责与迫害,你们不要灰心丧气。只要你们采取的是真理与正义的立场,你们自然会很容易受到嘲笑。你们常会被叫做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常会被叫做危险的激进分子。有时这便意味着身陷监牢。若是出现这样的情形,你们就必得荣耀你们身处其中的监牢。甚至,这也意味着肉体的死亡。然而,如果肉体的死亡,乃是拯救你们的孩子脱离心理死亡之长久生活的代价,那么这正是基督徒当做的事。
我依然相信,坚持神的真理,乃是这世上最为重大的事情。这也便是生命的目的。这生命的目的,绝不会喜乐怡人。这生命的目的,并不会成就愉悦,也不会避免痛苦。这生命的目的,便是不论情形如何,都要躬行神的意志。
我依然相信,爱乃是这世上最为持久的力量。几百年来,人们曾经试图找到至高无上的善。这便是伦理哲学之主要探求的问题所在。这也曾经是希腊哲学的一大问题。伊璧鸠鲁学派与斯多噶学派试图回答这一问题;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也试图回答这一问题。什么才是生命的summun
bonum(至善)?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这至高无上的善。那便是爱。这一原则,正处于宇宙的中心。就像约翰讲的:“神就是爱。” 那些有爱心的人,即是分有神的存在。而那些有恨心的人,便是不晓得神。
非暴力的力量
从一开始,便有一种哲学支持着蒙哥马利的抵制行动,一种非暴力反抗的哲学。把这样的方法讲清楚,这一问题一直存在,因为在起初,绝大多数人对此根本就不甚理解。我们利用群众集会,来向那些对此一哲学闻所未闻、并且往往对此不表同情的民众解释非暴力。每周的周一和周四,我们要召开两次会议,我们也举办过一次有关非暴力以及社会变革的讲座。我们阐明了,非暴力反抗并不是一种怯懦的方法。它乃是反抗。它并不是一种停滞消极、麻木自满的办法。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之对抗罪恶,一如那些从事暴力反抗的人所做的对抗,而他的反抗却不包含暴力。这一方法在身体上绝不具有侵略性,而在精神上则是具有强有力的侵略性。
不是羞辱,而是战胜。
我们所要阐明的另外一点是这样的事实,便是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并不寻求羞辱或者击败敌手,而是要赢得他的友谊与理解。这曾经是我们一直向人们提出的要求,就是我们的目标不在于打败白人社区,不在于羞辱白人社区,而是要赢得所有从前对这一体制做过恶事的人的友谊。暴力的结局,暴力的后果,乃是苦难。而非暴力的后果,则是和解,则是建立我们所热爱的社区。抵制行动在其自身当中,绝没有目的可言。它仅仅是一种手段,可以在压迫者当中唤醒羞耻感,而其目的则在于和解,在于救赎。
这样,我们也便阐明,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所寻求的是攻击罪恶的体制,而绝非那些恰巧被卷入到体制当中的人。正是因此,有时候我才要讲,南方的斗争绝非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紧张。这一斗争,更是在于正义与非正义之间,在于光明的力量与黑暗的力量之间。而且,若是有什么胜利,那也绝不单单是五万名黑人的胜利。那将是正义的胜利,善良意志的胜利,民主体制的胜利。
我们所克服的另外一个基本的问题在于,非暴力反抗也是内在的事情。它还不单纯是避免外在的暴力或者外在的身体暴力,也是要避免精神上的内在暴力。因此,在我们运动的中心,便存在着爱的哲学。最终改变人性,建立我们所有人都心想往之的社会,其惟一的途径便是将爱置于我们生活的中心。从一开始,人们就常常问我,你的爱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怎能对我们讲,要爱那些一心要毁了我们的人、那些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我一直在阐明这一点,就是在其最高的意义上,爱并不是什么感情方面的东西,甚至也不是深情厚谊之类的东西。
阿迦披之爱
希腊语用三个词来讲到爱。它可以被叫做厄洛斯。厄洛斯是一种审美意义上的爱。它给予我们的,是一种浪漫的爱,它具有其全副的美好。然而,当我们讲,爱那些反对我们的人,我们讲的并不是厄洛斯。希腊语还可以把爱叫做菲利亚,这是人类朋友之间的一种相互的爱。这是一种至关重要的、珍贵的爱。然而,当我们讲,爱那些反对你的人,那些一心要毁了你的人,我们讲的不是厄洛斯,也不是菲利亚。希腊语还有另外的一个词语,便是阿迦披。阿迦披乃是理解,乃是对一切人创造性的、救赎的善良意志。诠释《圣经》的神学家会讲,这便是神的爱在人心中的作用。这是一种满溢的爱,它绝不求回报。当你从这样的水平上去爱,你便会开始非因旁人的可爱而爱他们,非因他们做了什么吸引我们的事情而爱他们,而因神爱他们,且我们爱那些做了恶行的人——虽则我们痛恨他们所做的那行为。这就是一种居于我们试图在南方推进的运动之中心的爱——这就是阿迦披。
宇宙间为正义而作用的力量。
我实在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便是有一些坚定相信非暴力的人并不相信人格神;不过我认为,每一个相信非暴力反抗的人,都会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宇宙会以某种形式,处于正义一方。在宇宙当中自会表现出某些事物
——不论我们是否称其为无意识的过程,不论我们是否称其为恒定的推动者,也不论我们是否称其为人格神。在宇宙当中有某些事物表现着正义;在蒙哥马利,我们便是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在斗争当中我们有着同宇宙的友谊。这也是令人们团结一致的因素之一,便是这样的一种信念——相信宇宙乃是处于正义一方。
神恩准整个世界上的人们向着罪恶体制进行斗争的时候,他们会在心中怀着爱进行斗争,会怀着理解的善良意志。阿迦披要求,我们必须要以明智的约束与沉着的理性而进行下去,必须坚持不懈向前进。在美国我们有着一个巨大的时机,来建成伟大的国家,在这样的国家,所有的人友爱如兄弟,尊重所有人之人格的尊严与价值。我们必须坚持不懈,向这样的目标前进。我知道,有些人会讲,我们必得把脚步放缓。他们给北方写信,他们吁请具有善良意志的白人、也吁请黑人,走得慢一些罢,你们推进得太快啦。他们讲,我们必得接受稳健的政策。可要是稳健意味着以明智的约束与沉着的理性而前进,那末稳健便会是一种伟大的德性,在这个转变的紧张时期里,每个具有善良意志的人都必得寻求实现这种德性。然而,若稳健意味着放缓走向正义的步伐,向这麻木现状的守卫者们的奇思异想缴械投降,那末稳健便是一种可悲的罪恶,每个具有善良意志的人将必得唾弃它。我们必须继续向前进。我们的自尊正是生死攸关;我们国家的声望正是生死攸关。人权乃是一个永恒的道德问题,在与共产主义所进行的意识形态斗争当中,它决定着我们文明的命运。我们必须怀着明智的约束和爱,怀着高尚的纪律和尊严,坚持不懈地向前进。
需要些“顺应不良”
现代心理学有一个术语,或许比其它的任何术语都用得更多。这术语便叫做“顺应不良(maladjusted)”。我们每个人,都要寻求一种顺应良好的生活,以避免紊乱分裂的人格。然而在我们的社会秩序当中有一些事情,我却以顺应不良为荣,我也呼吁你们来个顺应不良。我从来未曾想让自己去顺应种族隔离与种族歧视。我从来未曾想让自己去顺应暴民的统治。我从来未曾想让自己去顺应身体暴力方法的可悲后果,顺应可悲的好战精神。我呼吁你们,对这些来它个顺应不良。我呼吁你们像阿摩司那样顺应不良,在那非正义甚嚣尘上的日子里,他的呼吁之辞响彻后代:“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像亚伯拉罕·林肯那样顺应不良,他具有这样一个洞见,便是看到这一国家不可半是奴隶,半是自由人。像杰斐逊那样顺应不良,在对奴隶制惊人顺应的时代,他便能这样呼吁:“一切人生而平等,他们都由造物主赋予了某些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自由以及对幸福的追求。”像拿撒勒的耶稣那样顺应不良,他梦想着神的父权和人类的兄弟之谊。神恩准我们将如此顺应不良,俾使我们得以去改变我们的世界与我们的文明。而后,我们便能够从人类非人道的孤寂长夜,前进到自由与正义灿烂的黎明。
苦难与信仰
近几年来我个人受到的某些痛苦,同样有助于塑造我的思想。我一直犹豫不决,是不是谈论这些经历,因我生怕传达出错误的印象。人若不断叫旁人注意他的试炼与痛苦,会出现一种危险,即发展出一种殉道者情结,令到旁人感到,他是在有意识地寻求同情。人在其自我否定当中仍要自我中心,在自我牺牲当中仍要自以为公正,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我一直不愿谈及我个人的牺牲。不过我觉得,在这篇文章当中谈到痛苦,总还有一些理由可言:因为它们影响了对我的思想的塑造。
由于我投身于使我的人民自由的斗争当中,近几年里我很少有安静的日子。我曾经五次遭到逮捕,置身于亚拉巴马的监狱。我的家曾两次被炸。难得有一天,我和我的家人不曾在死亡的威胁当中度过。我险些在一次行刺当中丧失性命。因此,实际上我一直身受迫害风暴的攻击。必须承认,有时我会觉得,我无法再背负这样沉重的担子,会受到一种诱惑,要退回到更加平静安详的生活。然而每一次出现这样的诱惑,总会出现一些事情,来坚定我的决心。如今我知道,当我们负主的轭的时候,他的担子诚然是轻省的。
对我个人的试炼,也教我懂得了不应得的痛苦之价值所在。当我的痛苦袭击我的时候,我很快即认识到,有两种办法可以让我回应自己的状况:要么以怨报怨,要么寻求将痛苦转化为一种创造性的力量。我决定走后面的那条路。既经认识到痛苦之必要,我便试图使之成为德性。如若仅仅要救我自己于怨恨,我便试图将我个人的试炼,视为转化自我、医治那些处于如今大行其道的这种可悲状态当中人们的机会。近几年来,我便是怀着这样的信念而生——那便是,不应得的痛苦无异于救赎。
有些人依然觉得其中障碍丛生,还有些人认为这样的做法愚不可及,然而我比之从前更加坚信,这乃是神施于社会与个人拯救之上的权能。因此如今,我可以像使徒保罗那样谦卑而自豪地说:“我身上带着耶稣的印记。”
近几年来我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也引我更加与神接近。我比之从前更加坚信人格神的真实。
爱、法律与公民不服从
受关切者联谊会的成员们,南方地区宗教会议的成员们,我得一再地讲,今天我能来这里,有机会为这极有意义的集会出一点力,真是万分高兴。我诚挚地希望向梯利女士以及委员会的成员们表现我个人的谢意,感谢他们为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也谨愿向你们在这一转变时期里——我们在我们的南方、在我们的国家里面临的转变时期——至关重要的见证,表达我个人的感谢之忱,我可以肯定,作为这种卓越的关注的结果,连同你们在整个南方社区所做的意义深远的工作,如今我们的南方已经变得较好,而且可以断定,有了你们坚持不懈的努力,明天的南方还会更好。我愿意向你们受关切者联谊会表示我个人的感谢,感谢你们意义深远的工作,以及直率的见证。
人们常要我谈一下学生运动引为基础的哲学。在美国并没有什么事实可以否认,我们正面临种族关系方面的危机。这一危机,一方面是因南方反对势力对于最高法院1954年有关公共学校种族隔离之非法的判决而进行的决定性抵抗,而得到了推进。我们也晓得,有时候这种抵抗会发展到不祥的程度。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南方的立法机构大声鼓吹,要进行干涉,要拒绝法令。所有这些势力,会发展出一种消极的抵抗。然而我们也必须要讲,在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因素推进着这一危机,就是千百万黑人决意实现自由与人的尊严。如若黑人们安于现状,接受种族歧视与种族隔离,便不会有什么危机可言。然而黑人们有了对于尊严新的意识,有了新的自尊和新的决意。他重新估价了自己内在的价值。如今黑人这种对于尊严新的意识,产生于整个世界被压迫人民对于自由及人的尊严同样的渴求;因为这一点,我们在非洲见得到,我们在亚洲见得到,我们在整个世界也都见得到。我们必须要讲,这种追求自由的斗争,将不会自动销声匿迹,因为历史向我们显示,一旦被压迫人民起来反抗压迫,除非实现充分的自由,这种反抗就绝不会停止。而另一方面,历史也向我们显示,那些对追求自由的运动持敌对态度的人,就是那些居于特权地位的人,不经过强有力的反抗,他们几乎不会放弃自己的特权。他们几乎不会自愿做到这一点。因此,斗争的意识便要坚持不懈。问题在于这斗争该以怎样的方式开展下去。
现在,被压迫人民对待压迫,通常有三种方式。一种方式是顺从,是投降的办法;这就是说,人们多少令自己去顺应压迫,他们令自己顺应种族歧视、种族隔离、殖民主义或者遇到的旁的东西。另一种方法在历史上经常见到,即举行起义,以腐蚀性的仇恨与物质暴力来反抗压迫者。诚然,如今我们都清楚西方文明当中的这一方法,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一直是此一文明伟大的标志,也是西方物质主义不可分离的孪生兄弟。然而这种方法当中却存在着一个弱点,因为它到头来产生的社会问题,会比之它所解决的社会问题还要多。我确信,若是黑人在其为着自由和正义而进行的斗争当中屈服于使用暴力的诱惑,则未来的世代就将忍受孤寂的漫长苦夜。我们留给未来的主要遗产,便会是毫无意义的混乱之无休无止的统治。
可是,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非暴力反抗的方法。这一方法在我们的世代,是由一位印度的小人物予以普及的,他的名字便叫做莫罕达斯·M.甘地。他以庄严的方式运用这种方法,把他的人民从外国强权强加于他们的经济剥削与政治统治下解放了出来。
这也正是南方以及整个美国的学生运动运用的方法。自然,当我谈及学生运动,我无法做到彻底客观。我不能不具有某种主观性,因我对学生们的做法深感敬仰。实际讲来,他们承担着我们深切的悲哀以及对自由热切的渴望,并且使之在他们温柔的灵魂当中净化,变成为一种创造性的抗议;这在我们全国,乃是一篇广为人知的史诗。他们有纪律,非暴力,而勇敢地进行斗争,于是他们能够在南方、也在我们的国家创造出奇迹。然而这一运动却植根于一种哲学,它依系于某些观念,它具有某些哲学的规范。我要用一点时间,讨论一下这一方面。
我要说,这一运动的第一方面或第一原则是这样的观念,即认为手段必须与目的同样的纯洁。该运动基于这样的哲学,即认为目的与手段必须相符。目的与手段的整个观念,在历史上一直处于长期的争论之中。伟大的哲学家们竭力要解决它,从马基雅维里以来,有时会出现这样的观念,即认为目的能够证明手段的正当。在我们今天的世界上,有一个巨大的思想体系,那便是共产主义。我认为,在共产是基于这样的哲学,即目的可以证明在过程当中运用的手段为正当。因此我们能够读到或听到列宁主义者这样讲,说是谎言、欺骗或暴力,以及诸如此类的许多手段,都可以靠无阶级社会的目的而得辩正。
正是在这里,我们国家里进行的学生运动和非暴力运动,与共产主义以及任何其它坚称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当的体系分道扬镳。因为从长期而言,我们必须看到,目的代表着实行过程中的手段,代表着实现当中的理想。换言之,我们无法相信、也不能附和这样的观念,亦即目的之可以证明手段的正当,乃是因为目的预先存在于手段之中。因此,非暴力反抗的观念,非暴力反抗的哲学,便是这样的哲学,它坚称手段必须与目的一样的纯洁,以历史的长期观点来看,不道德的破坏性手段无法得出道德的建设性目的。
有关这一哲学的另一方面,在于学生运动所遵循的非暴力方法。它是认为,那些坚持遵循此一哲学的人,必须遵循不行伤害的一贯原则。他们必得一贯拒绝强加伤害于他人。有时候你们会在学生运动的文献中读到,在他们准备进行静坐或静立时,他们将会宣读下面的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便是其整个的观念,那就是参加非暴力斗争的个人绝不要强加伤害于他人。这一点有外在的方面,也有内在的方面。以外在的观点而言,这意味着有关个人必须避免外在的身体暴力。因此他们不带枪,他们不以身体暴力进行报复。若他们在这一过程当中挨了打,他们也要始终避免外在的身体暴力。然而它还意味着,他们要避免精神的内在暴力。正是因此,爱的伦理在学生运动当中处于很高的地位。在整个的这次争论当中,我们要对爱与非暴力多说几句。
当学生们谈及爱的时候,他们诚然谈的不是什么情感方面的谰言,他们谈的绝不仅是什么感情的宣泄;他们所谈的要更加深刻,我总是要止步于此,来试着界定这一方面爱的含义。要做到这一点,希腊语对我们颇有助益。在希腊语当中有三个词来表现爱;一个叫做厄洛斯。这是美好形式上的爱,是审美意义上的爱。柏拉图在他的对话当中对此多有涉及,那是灵魂对于神圣王国的渴求。对我们这是一种浪漫的爱,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经常会读到它、经历到它。在所有美妙的文学作品当中,我们都可以读到这种爱。我想,当艾德加·爱伦·坡谈到他那美丽的安娜贝尔·李,谈到不朽的光晕所环绕的爱,他谈的便是厄洛斯。在某种意义上,当莎士比亚讲出下面的话时,他谈的便是厄洛斯:“爱算不得真爱,若是一看见人家改变便转舵,或者一看见人家转弯便离开。哦,决不!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它定睛望着风暴却兀不为动;爱又是指引迷舟的一颗恒星。”
(你们知道,我之记住了这些,是因为在求爱时我经常向这位小女士引用它;这就是厄洛斯。)希腊语还谈到菲利亚,这是另一种层次的爱。这是人类朋友间亲密的爱,这是一种相互间的爱。在这一水平上,你爱乃是因为你被爱。这便是友谊。
希腊语还有另一个词语,就叫做阿迦披。阿迦披绝不止于浪漫的爱,阿迦披绝不止于友谊。阿迦披是理解,是对一切人建设性的、救赎性的善良意志。它是一种满溢的爱,而不求任何回报。神学家会讲,这便是神作用于人心的爱。因此,当人们在这一水平上起而爱人,他之爱人非因他喜欢他们,非因他们的行事方式吸引了他,他之爱所有的人,是因为神爱他们。同时,他会去爱那些做了恶行的人,虽然他痛恨那人所做的行为。我认为,当耶稣讲“要爱你们的仇敌”
,他的意思便在于此。真高兴他不是讲喜欢你们的仇敌,因为对于某些人,我们很难去喜欢他。喜欢是富于感情的,很难去喜欢那些用炸弹炸了你家的人;很难去喜欢那些威胁你的孩子的人;也很难去喜欢那些议员,他们把全部的时间都拿来取消民权。然而耶稣是讲要爱他们,而爱要比喜欢更加伟大。爱是理解,是对所有人创造性的、救赎性的善良意志。这便是这一观念,这便是这一种爱的全部伦理,而这观念便是学生运动的基础。
还有另外一点:人们寻求的是打破非正义的体制,而不是恰巧处于这体制当中的个人。人们的行动基于这样的重要信念,就是抛弃掉罪恶的体制,而非恰巧受到误导、被引向错误的个人。要做的是摆脱体制,因之而在社会当中创造道德的平衡。
在此一运动的中心,还有另一个观念:痛苦能够成为一种最具创造性也最强大的社会力量。痛苦具有某些道德态度,然而它能够成为一种有力的创造性社会力量。在这里颇有趣味的是要注意到,暴力和非暴力都会同意,痛苦能够成为一种非常有力的社会力量。然而它们也存在着区别:暴力是讲,痛苦能够是一种有力的社会力量,乃是靠着向旁人强加痛苦:因之这便是我们在战争当中的所为,这便是我们在暴力运动的全部暴力斗争当中的所为。它相信,可以通过给旁人强加痛苦,而达到某一目的。而非暴力则讲,痛苦能够是一种有力的社会力量,乃是当你自愿接受加于你自身的暴力的时候,所以自身的痛苦即处于非暴力运动的中心,而参加运动的个人便能够以创造性的方式受苦,感觉到不应得的痛苦乃是救赎性的,而痛苦可以用于改造社会状况。
这一运动的另外一个观念在于,在人性当中具有一种向善的奇异潜能。在人性当中,有一种能够回应善的东西。我知道,有些人很可能会说,这一运动太不现实——若是它还在相信人都是善的便是如此。我却不这样认为。我认为学生们相当现实,以至于会相信,在人性当中存在着扰动性二元论的奇特分野。历史上许多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都看到了这一点。这使得古罗马诗人奥维德说:“我目睹并赞美生命之美好,然而我的所为却是罪恶。”这使得圣奥古斯丁说:“主啊,令我纯洁罢,然而我尚未纯洁。”因此这便是人性。几千年前,柏拉图就讲,人格如同一辆两匹犟马拉的车子,每匹马都要往不同的方向拉,因之在我们个人的生活里面,我们即看得到这种冲突,且不用说,当我们视之人类的集体生活,我们也看到奇异的恶性。然而尽管如此,在人性当中还是有能够回应善的东西。因此人既非生来即善亦非先天即恶;他具有这两个方面的潜力。因此在这一意义上,卡莱尔的话非常正确:“人既能下降到最低地狱之深处,亦可以上达最高天堂之高处,因天堂和地狱皆非由他产生,他岂非永恒的奇迹与神秘?”人具有向善的能力,人也具有向恶的能力。
因此,从事非暴力反抗的人绝不放弃这一观念,那就是人性当中具有能够回应善的东西。因此,一位拿撒勒的耶稣或者一位莫罕达斯·甘地能够诉诸人的存在,诉诸人心中善的因素,而一个希特勒却能诉诸人心中恶的因素。然而我们不要忘记,在人性当中有着能够回应善的东西,人并非完全遭到了堕落;用神学的术语讲,神的形象绝不会彻底消失。因之,相信这一运动的人,相信非暴力以及我们在南方的斗争的人,也会在某种程度上相信,甚至最坏的种族隔离分子也能变成取消种族隔离的倡导者。有时候很难相信,这就是此一运动的主张,它坚定地相信这一点,相信在人性当中具有能够改变的东西,而这乃是处于学生运动的整个哲学以及非暴力哲学的首位。
它还表明了其它一些问题。它表明,拒绝同恶合作,与同善合作一样是道德的职责所在。不同恶合作,与同善合作一样是道德的职责所在。因此,学生运动自愿勇敢地支持公民不服从的观念。如今我认为,这便是学生运动的组成部分,或许它比旁的一切都更加遭到误解。这乃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因为一方面学生们会讲——而且我也会讲——所有相信民权的人都会讲,要服从1954年最高法院的判决;而与此同时,我们又不服从今天南方存在着的某些法律。
这引出了一个总体性的问题,就是当你献身于服从某些法律,而又不服从另一些法律的时候,如何能够在逻辑上使之相互一致。我想在这里,通过考察学生们认识到存在着两种法律,我们可以发现这一运动的全部意义。一种是正义的法律,一种是非正义的法律。首先他们可以讲,要服从正义的法律;首先他们可以讲,人们有道德职责,要服从正义与正当的法律。然后他们可以讲,我们必须看到,还存在着非正义的法律。于是问题就来啦:在正义与非正义的法律之间有哪些区别,谁来确定这些区别,什么是它们之间的区别?
正义的法律便是那些符合道德法则的法律。这样的法律,符合于正当的标准,因此任何提升人格的法律,都是正义的法律。而那些不与道德相和谐的法律,便是不符合普遍道德法则的法律。它不符合神的律法,因之出于这一理由,它便是非正义的。任何贬黜人格的法律,都是非正义的法律。
有些人会讲,对我而言这没有丝毫意义;首先,我不相信所谓道德法则这些抽象的东西,我没有多少宗教意识,我不相信神的律法;你该讲得更具体一点,更实际一点。你讲一种法律是非正义的,一种法律是正义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来用更加具体的词语讲一下。一种非正义的法律就是这样的法律,它乃是多数强加于少数,而自己却不受其约束。因此,这就成了区别对待的法律创制。还有一点我们可以讲的是,非正义法律是这样的法律,它乃是多数强加于少数,而少数却不曾参与制定或创制,因为少数在许多问题上面没有投票权,因此制定这些法律的立法机构并非民主选举出来。当特里尔县以及其它各县的人民,单单因为他们的肤色而不能投票,又有谁能够讲密西西比的立法机构乃是民主选举出来,或者亚拉巴马的立法机构乃是民主选举出来,或者佐治亚的立法机构乃是民主选举出来?这些人民要面对的是报复、威胁以及诸如此类;因此非正义法律便是这样的法律,人们未曾参与创制或制定之,因为他们被剥夺了投票权。
而正义法律的表征正好与之相反。正义的法律乃是作为健全的法律创制。它是这样的法律,那些恰好相信该法律的多数强制不相信该法律的少数遵从法律,因为他们自己也自愿遵从该法律,因此它便是健全的法律创制。因之那些坚持公民不服从基础的人也承认,他们有所遵从,亦即存在着正义法律,也存在着非正义法律。他们相信,有一些法律他们必须遵从;他们并不寻求否决这一法律,他们并不寻求规避这一法律。因为许多人自称为种族隔离派,他们坚持要实行种族隔离,而不管付出任何代价,而可以寻求否决法律,他们寻求规避法律,他们的行为会导致无政府状态。终极言之,他们寻求的是遵从暴力不服从的方式,而不是公民不服从。我认为,那些不遵从此一法律的人,他们的良心告诉他们,该法律是非正义的,他们自愿接受入狱的惩罚,直到该法律得以改变为止,这样的人才表现了对法律至高无上的尊重。
这才是学生们在他们的运动当中遵循的原则。诚然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他们感到,他们有良好的伙伴,他们的所为是正当的。我们可以回溯一下,读一读《申辩》和《克力同》,你们会看到,苏格拉底便是在躬行公民不服从。在某种程度上,在今天学术自由之得以实现,正因苏格拉底躬行了公民不服从的缘故。早期的基督徒以辉煌的方式实行公民不服从,甚至于自愿被丢给狮子。他们自愿去面对各种苦难,为的是坚持他们知道是正当的东西——即便他们也知道,这有悖于罗马帝国的法律。
我们可以视之我们的时代,在许多事例当中都可以发现这一点。我们不可忘记,希特勒在德国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在希特勒的德国,援助安慰犹太人即是非法。然而我相信,若我具有与现在同样的态度,我也会同现在一样去公开援助安慰我在德国的犹太人弟兄,即便假若希特勒还活着,并且将这种行动叫做非法。若今天我生活在南非,在南非白人至上法律的统治之下,我就会与卢图利等人一起声明,破坏其非正义的法律。让我们回到美国来看一下。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国家便是通过大规模的公民不服从行动而得建立,因为波士顿倾茶派不是别的,正是公民不服从的大规模行动。那些起而反对奴隶制法律的人,那些废奴主义者,基本上也是在实行公民不服从。因此我认为,这些学生有着良好的伙伴,他们感到通过实行公民不服从,他们便是与各代坚持实践道德上正当原则的人们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关于这次学生运动,还有一两个问题我想谈一下。除去非暴力的哲学,还涉及到这次反抗究竟目标何在的问题。一方面,它乃是一次针对消极和平的反抗,这种和平在南方已经盘踞了许多年。我记得我在亚拉巴马的蒙哥马利时,有一天一位白人公民来跟我说——我想他对此是非常真诚的——这些年在蒙哥马利,我们有的是和平的社区,在种族关系上我们有的是和谐,而你们这些人开始这一运动和抵制,这样做搞乱了种族关系,我们这就不像平常那样爱黑人啦,因为你们毁了我们在种族关系上存在过的和谐与和平。我就对他说——以我所能采用的最好方式,并且试图以非暴力的言辞对他讲——在亚拉巴马的蒙哥马利我们从来没有过和平,在南方我们从来没有过和平。我们有的是一种消极的和平,这不过是不存在紧张而已;我们有的是消极的和平,其中黑人安心接受了自己的状况与苦境;然而我们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和平,我们从来没有过积极的和平,如今我们寻求的,正是发展这种积极的和平。因为我们必须要看到,和平绝不仅仅是不存在某种消极的势力,而是存在着一种积极的势力。真正的和平,绝不仅仅是不存在紧张,而是存在着正义和兄弟之情。我想当耶稣讲“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他的意思便在于此。耶稣的意思并不是讲,他是来发动战争,带来物质的刀兵,他的意思也不是讲,我来是要带来消极的和平。而我认为,耶稣实质上讲的乃是这样,即我来不是要带来旧的消极和平,那会造成停滞被动与麻木自满;我来是要带来某种新的东西,不管我到哪里,都会促成一种冲突,一种旧的事物与新的事物的冲突;不管我到哪里,都会出现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的斗争,光明势力与黑暗势力之间的斗争。我来不是要带来消极的和平,而是一种积极的和平,那便是兄弟之情,那便是正义,那便是神的国度。
我认为,这就是今天我们所要寻求的东西,这一运动就是一次针对消极和平的反抗,就是一场带来积极和平的斗争,它会造成真正的兄弟之情,真正的种族融合,真正的人际关系。这一运动也是一场针对通常所谓表面文章的反抗。同样,许多人并不理解这一点,他们觉得在这一斗争当中,黑人将会对于取消种族隔离的表面文章心满意足,对于惟有这里那里的少数学生和少数学校,对于惟独打开这里那里的少数大门心满意足。然而这绝非运动的意义所在,而且我认为,是诚实驱策着我经常承认,黑人的目标乃是在美国生活当中完全实现取消种族隔离。他们会看到,取消种族隔离的表面文章比之民主的表面文章还要更小,它会结束于许多新的规避方案,会结束于新的种族歧视,而以复杂精妙的细节做巧饰。很有趣味的是发现,在许多具有表面的取消种族隔离的社区,此一运动反而发展壮大。因此这便揭示出,该运动乃是基于这样的原则,那就是取消种族隔离必须要实际彻底,不能仅仅是表面上的取消而已。
它又是一场针对我经常所谓时间神话的反抗。我们常常听人这样讲,说是惟有时间能够解决这一问题。仿佛我们只消忍耐,只消祈祷——这些倒是我们必须做的,我们必须忍耐也必须祈祷——然而那些人是讲,只需要做这些,等待时间去解决,而时间自会解决这一问题。那般辩称这种观点的人,他们自己也认识不到,时间是中性的,它可以建设性地运用,也可以破坏性地运用。一旦人们有的是邪恶意志,像那般种族隔离主义者,他们对时间的运用会比之那些善良意志的人们更其有效。因此人们在斗争当中必须认识到,必须给时间加以援手,没有这一种援手,时间自身便会成为社会停滞原始的汹涌势力之同盟。因此,这一运动乃是针对时间神话的反抗。
还有最后一点我要说给你们,便是这一运动乃是基于对未来之信仰的运动。这一运动植根于一种哲学,一种将未来引入某种现实与富于意义的事物的可能。这一运动植根于希望。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学生们为他们的运动做了一首主题歌,想来你们已经听过。它配的曲调大致是这样:“我们一定要战胜,在内心深处我相信,我们一定要战胜!”——然后他们唱的是这样的歌词:“我们不畏惧,今日我们不畏惧,在内心深处我相信,我们一定要战胜!”因此它来自于这种对未来的深切信仰,便是他们能够驱除绝望的渊薮,将崭新的光芒带进悲观主义黑暗的洞穴之中。我能够记得我们团结在一起的时刻,我记得在亚拉巴马蒙哥马利的夜晚,那时我们通宵讨论自由进军,那天早晨我们看出需要进行自由进军——当时我们无法以全副的良心,号召停止自由进军。我记得第一组准备出发,乘一辆公共汽车前往密西西比的杰克逊,我们手挽着手,开始一起唱歌。“我们一定要战胜,我们一定要战胜!”我心中的一个声音说,这些学生如今怎么还能唱这些,他们是要去密西西比,他们是要去面对敌对嘲弄的流氓,可他们却能够唱:“我们一定要战胜!”他们绝大多数都清楚,自己会被投入监牢,可他们却能够唱:“我们一定要战胜,我们一定要战胜!”那时,便有些事物令我看清了这一运动的真正意义。学生们有着对未来的信仰。这运动植根于希望,这运动存在于希望之中——而此一希望告诉我们,纵然道德世界的道路是漫长的,它却依然倾向于正义。我认为,这该是对于所有另外一类人的挑战,那般人是要拼命挣扎,阻止将我们南方摇摇欲坠的分裂,转变为兄弟之情的美妙乐章。在这场学生运动当中,有一个声音对我们讲,我们一定要战胜。在赢得胜利以前,总会有些人惊慌失措,然而我们一定要战胜。在兄弟之情的胜利实现以前,总会有些人要面对肉体的死亡,然而我们一定要战胜。在赢得胜利以前,总会有些人要失去工作,总会有些人要被称为共产党、赤色分子,单因为他们相信兄弟之情;总会有些人被当做危险的暴民与煽动家而遭到解雇,单因为他们坚持正当的立场,然而我们一定要战胜。这就是此一运动的基础,像我所说的,在这宇宙间存在着一些事物,可以证明卡莱尔的话,就是谎言绝不能永世长存。我们一定要战胜,因为在这宇宙间存在着一些事物,可以证明威廉·卡伦·布赖恩特的话,就是横遭压倒的真理必会再度兴起。我们一定要战胜,因为在这宇宙间存在着一些事物,可以证明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的话,就是真理总会遭绞刑,谬误总会登王座。然而绞架却会统治未来,在这晦暗不明的背后,神驻足于暗影当中君临一切。怀着这种对未来的信仰,怀着这种毅然决然的斗争,我们将能够从人类对他人孤寂惨淡的非人性的夤夜,前进到自由与正义光辉灿烂的黎明。谢谢大家。
非暴力:通向自由的惟一道路
1966年,从民权运动的范围内部,产生了对于非暴力的哲学与战略的第一次公开挑战。从我们的朋友与兄弟们中间,提出了自卫与黑人权力的决议。与此同时,许多大城市里爆发了骚乱。在这两种现象之间难免会出现些联系——尽管运动的领袖们不断否定在黑人权力的概念当中包含的任何暴力。
国内的报章将这些事件,说成是黑人依靠非暴力作为实现自由之手段的终结。社论写的是“笼络白人的阴谋”,或者“难道黑人必须要回击?”人们会得到这样的印象,仿佛一场激烈的运动,正在引导着黑人通过运用暴力而实现自由。
诚然,人们对暴力已经讲了很多。近十年来,我们也同样听到过许多对于非暴力运动一知半解的观点。这是些心怀恐惧的人的说法,讲他们无法参与非暴力运动,因为如若遭到攻击,他们不能够坚持非暴力。如今事过境迁,因此谈论暴力变得更为普遍,然而纵然多有谈论,却未曾出现此一取向的行动。在近期《纽约客》的社论上,一位记者即指出,贝克威思、普赖斯、莱尼以及科里·列洛伊·威尔金斯依然活着,这一事实即是黑人还在坚持非暴力之活生生的证据。若这还不够充分,只消核查近期骚乱当中伤亡的人数,即可以表明,在骚乱当中被杀的绝大多数是黑人。洛杉矶高速公路上狙击事件的所有报道,都未曾提及哪怕是一次伤亡。德克萨斯大学的那名疯狂的青年白人学生也表明,搞狙击的人一旦认了真,会如何毁了他自己。其实,这名年轻人在一天里杀死的人数,竟比之1964年哈莱姆骚乱以来全城所有的骚乱当中,黑人杀死的所有人数还要多。这必将提出一个有关黑人暴力目的的严肃问题,因为不用说,我们的社区当中有许多退伍士兵,而这些从南方新近移居来的人里,表现出精于猎捕松鼠与野兔技巧的人绝不是少数。
我只能得出结论说,黑人即便在其最为苦难的日子里,也绝不想靠杀害白人而得自由。这并不意味着,黑人乃是弃绝暴力的圣贤。不幸的是,随便哪个星期六的夜里,查一下任何黑人社区里的医院,黑人社区当中的暴力准会叫你触目惊心。急诊室里足有几百人挨了枪击,受了刀砍,不过却难得有——如果还能有的话——一个白人,成了黑人敌对情绪的牺牲品。
我曾经同北方社区里的许多人谈过话,他们雄辩滔滔,坚称要使用暴力。然而我注意到,在芝加哥进行骚乱的暴民当中,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影子。在哈莱姆,在芝加哥的华盛顿公园,我会听到那般街头演说家的鼓动,然而他们诉说的是苦难,鼓动的是仇恨,可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动手搞一场骚乱。到目前为止,只有警察靠他们的恐惧与偏见,才会唆使我们的人民搞骚乱。一旦骚乱爆发,也只有警察或者国民自卫队才能予以平息。这就表明,这些暴力的爆发,乃是没有计划、没有控制的情绪发泄,其原因则在于长期受到忽视的贫困、屈辱、压迫和剥削。在美国,并不存在作为社会变革战略的暴力。所有的吵闹与愤怒,都不过是懦夫的姿态,他们那卤莽的谈吐产生不了行动,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可以确信,由于实践与道德的理由,非暴力可以为我们的人民指出通向自由的道路。在暴力的争斗当中,我们必得准备着无情地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就是成千上万的人会遭到伤亡。在越南,美国显然便是下定决心,甘愿每年屠杀千百万人,牺牲二十万人的生命,耗费两百亿美元的金钱,来保证四千万越南人的自由。这乃是在亚洲的土地上进行的战争,那里亚洲人才是多数。任何发动一场暴力冲突的人,都必须情愿做出类似的估价,估计到面对装备精良、财富充足的多数时,少数人口可能的伤亡——还要再加上一群狂热的右翼,他们不惮于消灭全部黑人人口——如若白人的西方物质主义的存在受到了威胁,他们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有人认为,美国黑人乃是世界上占三分之二的有色人种之一个部分,总有一天,受压迫的有色人种会团结起来,抛弃白人压迫者的枷锁;而这样的说法,至少超前了五十年。如今,并没有任何有色民族——包括中国在内——表现出什么潜力,可以在任何国际范围以内,领导起一场有色民族的革命。加纳,赞比亚,坦桑尼亚,尼日利亚,都自顾为生存而进行着斗争,同贫困、文盲以及新殖民主义的颠覆性影响进行搏斗,因此对于安哥拉、南罗得西亚与南非,它们无法提供任何希望,对美国黑人也是所助甚微。
当今世界上艰难冷酷的种族生活现实,适表明世界上有色人民的希望将系于美国黑人的身上,系于他们从内部改造种族帝国主义结构、并且由此将西方的技术与财富转而变成为世界之解放任务的能力。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漫地幻想什么自由,以及空洞的哲学辩论。已经到了行动的时间。我们需要的是变革的战略,是这样的一种战术性方案,它可以引导黑人们尽快进入美国生活的主流。迄今为止,惟有非暴力运动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通过非暴力行动所取得的成就,已经是有目共睹。整个南方所出现的剧烈的社会变革,在历史上鲜有匹敌。蒙哥马利,奥尔巴尼,伯明翰,塞尔玛,它们都铺就了堂皇的进步之路。甚至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这样的事实,那就是这一进步的出现,伴随的是最小程度的人类牺牲和生命损失。
在非暴力的示威运动当中,绝没有一人遭到屠杀。在示威运动结束以内几个月里,十六街的浸礼会教堂遭到了炸弹攻击。示威运动之后的夜里,詹姆斯·里伯牧师、韦奥拉·柳佐夫人以及吉米·李·杰克逊遭到暗杀。整个南方行动的十年间被杀的人数,比之沃茨骚乱的三个夜间被杀的人数还要少。再没有类似的变革能够实现,而不伴随着更其巨大的痛苦——不论是甘地在印度为独立而进行的努力,还是任何非洲国家为独立而进行的斗争。
自卫的问题
有不少人非常真诚地提出了自卫的问题。我们必须要考察这一问题。这样做绝不必讲,人们要保卫自己的家园。这乃是宪法所保障的权利,甚至在南方最为糟糕的地区,也能够得到尊重。然而,单纯保护人们的家园,单纯保护人们免受非法盗贼的袭击,对于产生出暴力的恐惧与条件,并没有提供任何积极的解决办法。还必须有一些方案,制订出成文的法律。我们在佐治亚州萨文纳、梅根等地的经验在于,推动黑人们登记参加投票,这能够提供更多的法律保护,也能够赢得甚至是那些种族主义的行政司法长官前所未见的尊重。
在非暴力的示威运动当中,自卫必须以其它的方式来考察。我们得记得,示威运动的起因,在于某些剥削的存在,在于某种形式的压迫,这使得具有勇气以及善良意志的人们有必要向着罪恶发动示威。比方说,反对学校里事实上种族隔离罪恶的示威,其基础便是在于意识到,不充分的教育机会,会逐日侵蚀孩子的心灵。示威者同意这样的一点,就是对他而言,公开接受短时间的痛苦,来结束学校种族隔离侵蚀性的罪恶,要强于一代又一代的孩子身受无知的痛苦。
在这样的示威运动当中,关键在于单纯学校是不够的。这是人们要予以反对的罪恶;此外的一切都会有损于这一关键问题,妨碍了人们的示威运动所要针对的根本罪恶。诚然,任何人都不希望受苦,不希望受到伤害。然而更加重要的是了解原因而非安全。头上的一击造成的些微流血,气急败坏的暴徒投掷的一块石头,总归要强于成千上万的孩子以五、六年级的知识水平长大成人。
若是哪个黑人讲,他无法跟我们一起示威,因为如果有谁打他,他准得予以还击,我总会哑然失笑。这里便有一个人,他的孩子被老鼠和蟑螂传染了疫病,他的妻子整日价受到社区里食品店的高价盘剥,他自己与白人做的是同样的工作,有的是类似的技术,薪水可是只有人家的三分之二,纵然每日里他身受所有这些痛苦,他却宁可旁人对他刁难、叫他黑鬼,而不愿进行斗争。
在美国,黑人的处境便是如此,这会使所有的黑人都应该以攻击的态势投入斗争。一个黑人提出自卫与非暴力关系的问题,正如战场上的士兵讲他不想冒任何风险是同样的荒谬可笑。他置身战场,是因为他相信,他的国家的自由,值得他以自己的生命来冒险。对一个非暴力的示威者而言,情形正是同样的真确。他如此明晰地目睹了人民的苦难,于是他自愿为他们的利益,为结束他们的苦境,而领受痛苦。
与此同时,组织一场避免自卫行为的运动,也是极端危险的事情。在自卫性暴力与侵略性或者报复性暴力之间的界线,实在是一条细微难辨的界线。在哪怕是作为自卫的手段而默认了暴力的时候,总会存在着一种巨大的危险,一旦情绪变得激昂,总的战斗态势便会脱离开自卫的问题。
1955年在蒙哥马利,我的家遭到炸弹攻击,那时许多人便希望予以报复,派武装的警卫保护我的家。然而问题并不在于我的生命,而是黑人在市里的公共汽车上是否能够得到一流的待遇。若我们被我的安全问题弄昏了头脑,我们便丧失了道德攻势,而落到与我们的压迫者同样的水平。
我必须不断重申,这乃是太嫌沉重的负担,而暴力即便是为了自卫,其所产生的问题也会多于其所解决的问题。惟有拒绝仇恨与杀戮,方能在世界上结束暴力的束缚,引导我们走向这样的社会,那里人们共同生活,没有恐惧。我们的目标,是建立我们所热爱的社会,而这会要求我们的灵魂来个质的改变,一如我们的生活也要来个质的改变。
变革的战略
美国的种族革命,是一场“收获”的革命,而不是推翻的革命。我们希望分享美国的经济,分享住房的市场,分享经济体制以及社会机会。这一目标即表明,美国的社会变革必须是非暴力的变革。
若有谁寻找更好的工作,将工厂烧掉并没有好处。若谁需要更加充分的教育,把校长枪杀并没有裨益。或者,若有谁的目标在于住房,惟有建筑方能达到目的。任何的破坏——人类也罢财产也罢——都无法令到我们更加接近我们所要追求的目标。
非暴力的战略,会使得我们社会当中的罪恶众目昭彰,以这样的方式,社会上善良意志的力量会造成对罪恶的压力,变革也便由此而产生。
1960 年学生的静坐抗议,便是这一方法的典型体现。学生们被否认具有在午餐柜台就餐的权利,于是他们不慌不忙地坐下来,抗议对他们权利的否认。他们遭到了逮捕,然而这使得他们的父母怒不可遏,开始结束自己的帐户。学生们继续静坐,这进一步使得城市捉襟见肘,许多白人店主惊慌失措,也很快给城市的商业生活造成了经济威胁。在这种压力当中,促使人们同意变革,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们有宪法做绝大部分要求的后盾,这会使我们的工作更加轻而易举,因为可以肯定,联邦法院通常会支持我们的示威活动。如今我们已经抵达另一个领域,这里宪法的声音不再清晰可闻。我们离开了宪法权利的王国,我们走进了民权的领域。
宪法保证投票的权利,却没有保证充足住房的权利,没有保证充足收入的权利。同时,在这个每年国民生产总值超过七千五百亿美元的国家,应该有道德的权利,保证人人享有合宜的住房,充分的教育和足够的金钱,来提供家庭的基本必需。这些目标的实现,会存在更多的困难,会要求更多的纪律、理解、组织与牺牲。
黑人往往居住在美国主要城市群当中的中心城市。这些城市,控制着我国各大州的选票。这便意味着,尽管我们只有国家人口的百分之十,在地理上我们却居住于如此关键性的地区——北方的城市以及南方的黑土区——这样我们便能够领导政治与道德上的联盟,从而引导国家的进程。然而,我们的地位有赖于许多因素,而不仅仅是政治方面的力量。这一地位,也有赖于我们集结道德力量的能力。只要我们失去了道德攻势,我们便只剩下了国家力量的百分之十。这样便很难产生任何富于意义的变革,甚至在我们自己的社区当中也是如此,因为控制经济的力量以及金钱的流动一经斩断,进步便会停止。
过去的三年已经表明,一个献身事业、道德高尚的少数,他们的力量引导着整个国家。通过伯明翰的运动形成了联盟,它把国家里教会、劳工和大学的力量结成一体,来处理当代的自由问题。上一届国会的所有自由立法,都可以为这一联盟增添光彩。甚至生机勃勃的和平运动以及反对越南战争的校园抗议,都能够追溯到由黑人领导的非暴力运动。在伯明翰抗议运动之前,我们的校园依然处于受麦卡锡时代打击的状况当中,国会也是在南方民主党以及中西部共和党一潭死水似的把持之下。是黑人使整个国家走上了对抗贫困、贫民区以及不充分教育之敌的道路。
未来的技术
一旦黑人开始进军,国家也便开始了进军。非暴力进军的力量,实在是奇妙得很。区区几百个黑人的进军,竟然引起了整个国家的反应,这真是令人吃惊的事情。当进军围绕着严格界定的问题,谨慎地组织起来,它们表现出如此的力量,那是维克多·雨果所说的世界上最为强劲的力量,“这一种观念,它的时代已经到来。”进军的脚踪,宣告了一种既存观念时代的到来。当观念变得健全,事业变得正义,示威变得公义,变革便会降临。然而,若是这些条件当中的任何一个尚未满足,变革的力量也便会丧失。一千个人为着使用海洛因的权利而示威,也只能具有很小的影响。同样,若是一万个人愤怒地向警察局游行,对警察局长破口大骂,这对于得到尊敬和尊严,以及公正法律的实施,也只能带来极少的助益。这样的示威只能产生恐惧,只会为警察带来补充的力量,只会由警察实行更具压迫性的措施。
在未来,进军必须要持续下去,且必须成为能够带来我们欲求的结果的那种进军。然而,进军绝非产生胜利的什么“一蹴而就”的办法。一次进军鲜能得到成功;同时,像我的好友肯尼思·克拉克在《黑暗社区》当中指出的,它只好用来泄洪释能,而这些原是实现变革之所必需。然而,当进军变成为揭露罪恶的计划之组成部分,变成为动员善良意志的力量、产生变革所需的压力与力量的组成部分,进军便会不断发生效力。
我们的经验是,进军必须持续三十到五十天的期间,以产生些有意义的结果。它们也必须具有足够的规模,好对于当局产生某种不便,否则便会消失于无形。换言之,它们必得要求报界的注意,因通常正是报界向社会阐明问题,并因之而开动变革的机器。
在我们非暴力的武器库当中,除去进军之作为变革的武器而外,还要提及的乃是联合抵制。非暴力哲学的基础,便是拒绝与罪恶进行合作。对于我们的社会当中维持罪恶的力量与制度拒绝在经济上予以合作,再没有比这更有效力的手段。
过去的六个月里,单是靠拒绝购买不大量雇用黑人、并且把所有工作分成三六九等的公司生产的产品,SCLC(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的谷物产区行动部门下属的芝加哥牧师,每年便为黑人社区增加超过两百万美元的收入。在亚特兰大,通过由黑人牧师的选择性购买和谈判而谨慎规制的计划,在过去的三年,黑人收益机构每年竟增加两千万美元的收入。当非暴力深入到商业的利润差额,以为黑人工薪基层及消费者赢得工作与机会更加公平的分配,非暴力便达到了力量的顶峰。
同样,联合抵制必须要坚持数星期以至数月的时间,以保证成果。这意味着,要不断对社区进行教育,以保证得到支持。若人们清楚地理解到,他们的牺牲何以能带来变革、又如何能带来变革,他们会团结工作,做出牺牲。我们永远无法假定人人都对此了如指掌。我们的工作,就是使得人们有所了解,有所认识。
我们最为有力的非暴力武器——可以预期,也是我们最为需要的武器——便是组织。要产生变革,人们就必须组织起来,在权力机构当中团结工作。在选民团以及政党里面,这些机构即是政治性机构;它们也可以是经济机构,诸如那些租户集团,可以联合起来形成租户联盟,或者组织起有关租金的罢工;它们又可以是劳动机构,能够寻求就业与工资的增加。
民权运动会日益变成组织起来的人们的工作,他们结成永久性集团,以保护自己的利益,并且为他们的利益而引发变革。这是一个需要坚持不懈的长期任务,然而其结果必将更加持久,更有意义。
在未来,我们将号召组织失业者,联合社区当中的商业活动,引导租户们组成集体契约机构,为在社区当中建立可行的、由黑人自己控制的财政制度而开展合作。
要建设这样的世界,其中人们可以共同生活,人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与住房,所有孩子都能接受符合其身心接受程度的教育,这绝非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若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这样的世界得以实现,在美国这必得靠具有善良意志的黑人和白人。只有靠那些人,他们有勇气靠自愿的痛苦来结束痛苦,而不是靠将痛苦强加于他人,这样的世界才能实现。只有靠那些人,他们拒绝了西方文明特有的种族主义、物质主义和暴力——特别是用自己的工作,追求友爱、合作与和平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才能够实现。
为自由而行进
目前由黑人公民在蒙哥马利所进行的抗议,产生自许多经历——那往往是遭受羞辱、而导致深切不满的经历。蒙哥马利的黑人公民,构成了公共汽车乘客的75%。在乘坐公共汽车时,他们会遇到大量令人心烦的条件,诸如不能坐空着的座位,在前门买票而到后门上车,而后还有因拒绝起身让座给其它种族的乘客而遭逮捕的那种极其屈辱的经历。
这样的条件,这样的经历,如今已经达到了这样一点,它使得黑人公民精疲力尽,这样的疲惫即表现于12月5日,当时超过99%的黑人公共汽车乘客,都决定不再乘坐公共汽车,以抗议这些不公正的条件。到今天,这一抗议已经持续了许多许多个星期,它也仍然还在进行当中。
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坚持非暴力。这乃是一场抗议——是对于非正义的一场非暴力抗议。我们依赖的是道德与精神的力量。换言之,这乃是一场消极抵抗的运动,而伟大的手段便是爱的手段。我们感到,这是我们主要的武器,不管我们要将这一抗议进行多么久,不管我们的经历何其悲惨,不管我们要付出怎样的牺牲,我们都不会听任旁人拖曳我们,竟至于让我们对他心怀仇恨。
若是想使得我们的运动成功,爱就必须作为此一运动的前锋。在讲到爱时,我们讲的乃是理解,乃是对于一切人的善良意志。我们讲的乃是一种创造性、救赎性的爱,因之在考查此一问题时,我们并不将现实的紧张,视为存在于黑人公民与蒙哥马利的白人公民中间。这是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的冲突,是光明势力与黑暗势力之间的冲突;若是能赢得胜利——我们即将赢得胜利——这将不仅是黑人公民的胜利和白人公民的失败,而将是正义的胜利和非正义的失败。这将是善在同罪恶势力的长期斗争当中赢得的胜利。
暴力是不道德的
这是一场属灵的运动,我们希望将这些置于运动的最前线。我们知道,暴力会挫败我们的目标。我们知道,在我们在美国的斗争当中,在我们在蒙哥马利的特殊斗争当中,暴力不仅行不通,而且不道德。我们在数量上占有优势;我们不去运用暴力的手段。不特如此,暴力不仅行不通,而且也不道德;因我坚信,追求以暴力进行报复,能够得到的惟有一点,便是在宇宙间加强罪恶与仇恨的存在。
在生命之途上,必会有人具备充分的意识与道德,去斩断仇恨与罪恶的枷锁。要达到这一目的,最为伟大的方式便是通过爱而做到。我坚信,爱乃是一种变革的力量,能够使整个社会提升到公平对待、善良意志与正义的崭新领域。
用爱对抗炸弹
爱是我们的伟大工具和伟大武器,且惟有爱才足当此任。1月30日,我的家被炸。当时我的妻子与婴儿在家;我则在出席一个会议。在会上有人过来告诉我,我才算听到被炸的事,我试图以非常平静的态度接受这件事。我先是打听我的妻子和女儿;听说她们都没事,我便赶往会场向与会者讲话,敦促他们不要惊慌失措,也不要对此做任何事情,因为这并非当行的出路。
我立即赶回家去,刚到房前,就发现聚集了足有五百到一千人。我来到房里,察看一下,再抽身回去看我的妻子,看婴儿是不是安好。可我来到房后,发现好几百人仍然聚集在那里,我看出暴力乃是非常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我便到门廊去,想对那些人讲,我们不能听任自己惊慌失措。我们不能听任自己以任何暴力方式去报复,而是依然要以爱去面对这一问题。
我所讲的一句话——我记得极其清楚——便是:“靠刀而生的人,必死于刀下。”我敦促人们继续表现出爱,继续以我们开始行动时同样的尊严和纪律进行斗争。那时我认为,人们已经决定回家,事态已经趋于平静,并且以极大的镇静与极大的纪律而平息,对此我认为,我们的社会该为此而自豪,而我也感到非常自豪,因为我们的人民决定,不以暴力去进行报复。
“坚持到底”
有二十六位牧师以及将近一百位市民在这次联合抵制当中遭到了起诉。然而我们从起初便认识到,我们要面临会付出巨大牺牲的经历,以及绝非快意的经历。我们相互做出决定,我们要坚持到底,这便是我们决意要做的事情。在起诉当中,我们依然坚持这种非暴力的态度,坚持这种爱的首要原则。
为正义祈祷
即便受到起诉,我们依然不以恨来进行报复,而是在心中坚持去爱,坚持反对非正义,以我们开始时的决心去行动。在这场运动当中,我们需要巨大的勇气。诚然,有一件事情为我们之所依赖,它来自于其它社区,也来自于我们自己的社区,那就是祈祷。我们要求各地的人民,祈祷神引领我们,祈祷正义成就、公义建立。我想通过这样的祈祷,我们会更加强大;它会使我们感觉到民族的团结与全能神的存在。因为正如我们一直讲的那样,这乃是一场属灵的运动。
在国家报业俱乐部的演讲
主席先生,尊贵的各位来宾,国家报业俱乐部的各位成员,女士们先生们:我非常愿意有机会对这样一批卓越的报人发表演说。因为在一段时期里,我觉得环境使得我不可能在这个特殊时刻,站到这个富于意义的讲台上来。就是在最近几个星期,我在佐治亚奥尔巴尼的市法院遭到起诉,因为我在这一社区参加了一次旨在抗议种族隔离条件的和平进军。我基于良心,决定不付
178美元的罚金,而是在监狱服刑四十五天。我跟拉尔夫·D.阿巴内西牧师得到通知,说某个不知名的捐献者替我们付了罚金,于是我们离开了监狱。正如《亚特兰大州宪法》在不久前显示的那样,如今我们在种族关系方面抵达了一个新的里程碑。我们目睹人们在静坐当中被逐出午餐柜台,在为自由的旅行当中被投入监牢。然而也是第一次,我们目睹了人们被踢出监牢。
维克多·雨果曾经讲,一旦时机成熟,整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比之观念更加强大有力。
在我国,只要人们对于当今的情绪、道德与趋势保持敏感,他必会晓得,种族正义的时刻已经来临。问题已经不再在于,种族隔离与种族歧视是否将会被消灭,而是在于它们将会如何被赶出美国的舞台。
近十年来,南方的一些睿智的领袖已经认识到其不可避免。然而还有一些人,却徒劳地企图阻止这必然的潮流。顽固的势力杜撰出拒绝执行、提出异议之类的概念;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动用更其丑陋的罪恶手段,诸如炸弹攻击、流氓暴力以及经济报复。然而,那观念的时机已经成熟,它继续前进,跨过流氓暴行造成的瓦砾,许多社区恢复了正常的活动,着手建立地区性取消种族隔离的新基础。诚然,这些变革的分布并不均衡;在若干社区,甚至不过才有勉强能够辨识的微小开端。然而,我们足以成就这样一点,亦即未来发展的模式已经变得昭然若揭。顽固分子的幻想早已被粉碎,而且通常他们已经从结束公共教育,关闭公园、午餐柜台以及其它公共设施的莽撞企图仓皇退却。
然而,按照传统——说是老兵宁死不屈——又有一种匆忙造成的新路障,以计划化与工业化的表面形式卷土重来。南方的许多地区倒退到这样的立场,即准许一小部分黑人到全部白人的学校入学,或者在纯粹白人的工厂,每雇用一千个白人,即雇用一名黑人。这样,在某些地区,我们便从彻底无限制的反抗,推进到以表面文章进行拖延的老练方式上面来。在某种意义上,这乃是我们的运动所要面对的最为困难的问题。然而我相信,这种战术将会证明,寻求将大规模的抵抗运用于阻止甚至是变革的星星之火,也必会像从前一样徒劳无功。
那末,未来又将如何?标志着其行动形式的,是否与过去的时期别无二致?这一问题,很难准确地回答出来。诚然,抵抗是不会停止的。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反对取消种族隔离的人们,依然要为着丧失的战场而战。旧南方已经消逝,而且是一去不返。如今我们在南方所面对的许多问题,都是来自于白人主宰的南方维持人的价值体系之徒劳的企图,它在一种封建主义的种植园体系之下才得以存在,而在民主平等主义的时期里便无法生存下去。
首先,如果南方要在经济上有所增长,它就必须不断进行工业化。我们已经看到这种有力的工业化之表征,以及在南方所有各州里相伴而出现的城市化。南方逐日里得到数百万美元的新兴工业。随着工作的增长,白人至上的社会习俗也将逐渐停止。
这种工业的增长,也会提高黑人的购买力,而这扩大的购买力,则将造成改善的医疗,更大的教育机会,以及更加充足的住房。所有这些发展,都会引发种族隔离的进一步削弱。
尽管有这样的叫嚣——“要搞什么变革,除非从我的尸体上面跨过去”,我们还是不该忽视联邦的行动在南方引起的变革。总会有一些人坚称,国会的立法、法院的决议、联邦政府颁布的行政法规都没有效力,因为它们无法改变人心。他们争辩说,谁也不能为道德立法。诚然,道德或许无法靠立法得到,然而行为却可以受到规制。法律固然不会改变人心,然而它却难以约束无心无义的行径。教育及宗教能够改变恶劣的内在态度,然而立法及法院的决议却可以控制恶劣内在态度的外在影响。联邦法院的判决会改变运输的方式、变更受教育的人数。至于人的习惯——如果不是人心——则曾经、也正在受到联邦行为的改变。这些重大的社会变革,乃是一种累积性的力量,它会构成其它生活领域变革的条件。
我们也逐渐听得到教会的声音。诚然在美国,教会依然还是实行种族隔离最主要的制度。作为一名传播福音的牧师,我真是耻于承认星期天上午十一点钟,我们站起来高唱“在基督之中,不分西和东”,而这乃是美国最彻底实行种族隔离的时刻,而主日学校也是一周来最彻底实行种族隔离的学校。可是且不论这一令人吃惊的事实,我们已经开始抛弃我们灵魂当中的冷漠。各地的教会勇敢地向种族隔离展开攻击,并且在自己的会众当中实际上取消了种族隔离。南方的不少教区及教会学校,都丢掉了种族隔离的传统枷锁。随着教诲不断对这一问题采取直接的立场,从种族隔离的社会向取消种族隔离社会的转型将会极其平静。
或许消灭种族隔离藩篱最为巨大的力量,便是黑人自身新的决心。多少年来,黑人把种族隔离默然接受下来。他们往往是消极停滞与麻木自满的牺牲品。尽管在黑人社区当中,总是有孤立的声音,呼吁反对种族隔离,然而恐惧与冷漠的条件,却使之难以发展成为群众性的合唱。可是通过历史的力量,黑人发生了变化。两次世界大战的社会剧变,大萧条,以及汽车的普及,都使得黑人脱离他们从前在农场上的与世隔绝状态,不仅成为可能,而且势在必需。农业的衰落,以及工业相应的成长,将大批黑人吸引到城市的中心地带,并且带来他们的经济地位逐渐的改善。新的联系扩展了他们的视野,也产生了提高教育水平之新的可能。从前,黑人浸淫于奴隶制与种族隔离削弱性影响所造成的那种可悲的劣等意识,如今他们则努力重新骨架他们自己。他开始觉得他也是个人。带着这种自信与自尊的新的意识,新的黑人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要实现自由与人的尊严,而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便是目前在南方所进行的斗争之真正含义。我们要想理解蒙哥马利公共汽车上的联合抵制,要想理解静坐示威运动,以及佐治亚奥尔巴尼的运动,就必须要理解,具有新的尊严与命运意识的新型黑人已经登上了舞台。成千上万的黑人已经看到,与其屈辱地接受种族隔离,不如以尊严而受苦更加高尚。
我们斗争的一个特点,在于其普遍的性质。它包括了每一个社会阶层——较低的阶级,中等阶级,高等阶级。它也包括了每一种年龄——孩童,少年,成人,以及年事已高的公民。1956年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抗议运动惊动了全国——这主要因为,每个黑人都以坚定的纪律,将自己投入到这一事业当中。同样普遍的范围,如今也出现于佐治亚奥尔巴尼。去年12月,该社区超过七百名的黑人自愿前往监狱,形成一次卓有成效的抗议。我永远忘不了这次的经历,那时年届七旬的老妇,十几岁的少年,以及中年的成人,全拥到监狱的牢房里面——他们有的是医生、律师和教师,有的不过是家庭主妇和工人,还有一些则是商人——他们包括了所有的年龄与社会地位,然而却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团结起来。这是一股不断增长的巨大力量,任何社会都无法忽视这股力量。
幸而黑人在其争取种族正义的斗争当中,会自愿坚持建设性的有力力量,那便是非暴力反抗。这并不意味着有什么新方法用于取代诉讼与立法。诚然,我们必须不断通过法院与国会的渠道来发挥作用。然而那些坚持非暴力直接行动方法的人们认识到,国会与法院的法令只是倾向于宣布权利;它们从来不曾彻底地交付权利。惟有当人民自己开始行动,纸面的权利才会被赋予生命。需要有一种催化剂,好通过持续不断地行使权利,将生活经历注入到司法判决当中去,直到这些判决在人类交往当中成为习见习闻的正常规范。
非暴力反抗的方法,可以有助于解除敌手的武装,可以冲溃他的道德防线,可以削弱他的信心,并同时作用于他的良心。
它也使得人们得以通过道德的手段去斗争,以捍卫道德的目的。本世纪持续最久的哲学论战之一,便是在于目的与手段的关系问题。自马基雅维里以降,便有人主张,目的可以证明手段的正当。我想,这便是共产主义最大的可悲之处。我们读到列宁这样讲:“谎言,欺骗,暴力,只要是为了实现无阶级社会的目的,就都是正当的手段。”这便是非暴力拒绝共产主义以及任何其它主张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当的方法的地方。事实上,手段代表的是实现中的理想,而目的则代表的是进行中的理想。因此从长期而言,破坏性的手段无法带来建设性的目的,因为目的即预先存在于手段之中。
非暴力反抗也提供了一种创造性的力量,由此人们可以疏导自己的不满。它并不是要求,人们放弃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不仅健全,而且健康。非暴力使之免于堕落为病态的苦难与仇恨。仇恨永远是可悲的事情。它有害于仇恨别人的人,也同样有害于被人仇恨的人。它扭曲了人格,丑化了灵魂。精神病学家告诉我们,许多内在的冲突,潜意识当中发生的许多怪事,都源于仇恨。因之他们要讲:“要么去爱,要么受害。”这便是非暴力的美妙所在。它是讲,你可以不怀着仇恨去斗争;你可以不带着暴力去战斗。
我殷切地希望,随着黑人更加深入地投身于对自由的追求,他们也将更加深入地投身于非暴力的哲学。作为一个种族,我们必须热情而不懈地为一等公民的身份而工作,然而我们又不能以二等公民的方式来实现之。我们绝不能屈从于诱惑,而在斗争当中运用暴力,因为若是如此,未来的世代便要忍受漫长孤寂的苦夜,而我们留给未来的主要遗产,也将是毫无意义的混乱之无穷无尽的统治。
我感到,这种非暴力的方式乃是至关重要,因为它是重建横遭破坏的社区之惟一的方式。这一种方法,寻求的是通过诉诸广大合宜多数的良心,而贯彻正义的法律;而这些人,由于盲目、恐惧、骄傲或者缺乏理性,已经听任他们的良心沉沉入睡。
从事非暴力抵抗的人,可以以下面简明的词句,概括他们的要旨:我们将采取直接行动,来反对非正义,而不等待旁的机构采取行动。我们将不服从不公正的法律,将不屈服于非正义的实践。我们将和平、公开、喜乐地这样做,因我们的目的在于说服。我们采纳非暴力的手段,因我们的目标乃在于自身和平的社会。我们将试图以我们的话语进行说服,然而若我们的话语没有效果,我们也将试图以我们的行动进行说服。我们将永远情愿对话,寻求公平的妥协,然而我们也准备着在必要时受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我们所见到的真理的见证。
没有成功的先例,这一问题便无法解决。我们有甘地那卓越的范例,他挑战大英帝国的强权,惟靠运用真理、勇敢、不行伤害、灵魂力量的武器,为他的人民赢得了独立。今天,我们又有成千上万黑人学生的高贵榜样,他们挑战种族隔离王国的权柄。他们勇敢而纪律严明的行为,在充满非正义酷热的沙漠当中,乃是一片苍翠的绿洲。他们为整个国家,带来民主的伟大甘泉,那是制订宪法与独立宣言的国父们掘下的甘泉。总有一天,所有美国人将会为他们的成就而自豪。
在非暴力直接行动方面我们持续努力,与此同时,我们决定将我们对于宪法权利的行使,扩展到一直受到忽略的领域,特别是投票权的行使方面。我们开始推行一场运动,来号召千百万黑人行使自己的选举权。为这一努力,我们的一些工作人员遭到了暴力对待和逮捕,然而我们将会坚持下去。我们相信,除去我们不断增强的行动,联邦政府有力实施法律计划的相应推广工作也是势在必需。大量管理方面的首创精神甚有裨益,而目前的司法部确实也在直接行动起来,关注选民登记的敏感领域。然而毫无疑问,未来的时期还要求司法部广泛实施1960年的民权法,在成千上万的社区征求到法院任命的仲裁人,在这些社区,黑人的投票权受到公然的残酷剥夺。联邦法律的威权,必须对主宰着对抗性南方社区的罪恶与不法行为,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用了大部分时间,来谈及南方存在的问题。然而我希望,人们不要做这样的解释,即我觉得问题单单在南方才会存在。事实上,我们国家就没有哪个区域,在友爱的方面能够自矜其纯洁无瑕。在南方,种族隔离会以公开显眼的方式而存在;可是在北方,它则以隐蔽微妙的方式而存在。住房与就业歧视之在北方,往往如同在南方是一样的突出。简言之,我们在美国所面临的种族问题,绝非是区域性的,而是全国性的问题。
我还必须阐明另外一点想要传达的印象。我谈到取消种族隔离新法令的出现,以及努力使之得以实行的势力。由此人们或许会得出结论说,我正苦恼于这样的印象,就是问题如今正在得到解决,人们不妨自鸣得意地坐在路边,专等那无可避免的结果到来。没有什么比这种印象离真理更远。人类的进步不会自动实现,也不会无可避免。达尔文的进化论在生物王国固然有效,但是当一位赫伯特·斯宾塞要寻求将其运用于整个社会,便只能有极少的证据能够证明之。即便是对历史的表面性观察也足以显示,社会进步绝非在必然性之轮的上面运行;只有通过具有献身精神的人们不懈的努力和持久的工作,这种进步才会实现。没有这种艰难的工作,时间便会成为非理性的感情主义以及社会停滞之原始力量的同盟。在民权的斗争当中,我们已经遭遇过不必要的延误,就是因为其中缺乏活跃而积极的行动。
对问题的概括,也便是对黑人自由运动历程的勾勒。总有一天,对于作为人类存在的我们,对于我们作为其组成部分的国家,零碎的自由会不敷需求。我们得到了些许的自由,然而这不像面包——一片面包便可以减轻饥饿,然而零碎的自由则无法满足需要。自由就好比生命。谁也无法按照分期付款的方式,来给我们生命。不能给了你呼吸又不给你身体,也不能给了你心脏又不给你血管。自由乃是一个整体——要么全部得到,要么就没有自由。
我们的目标是自由。我相信,我们会赢得自由,因为国家的目标也是自由。然而,我们不会消极地等待旁人靠其对我们的怜悯而来解救我们。我们的命运,与美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两百年来,我们无偿地建设这个国家,我们制造出棉花大王,我们建设出自己的家园,也建设出我们的主人的家园,我们身受不公正和屈辱之苦——然而靠着无尽的活力,我们不断生存、成长。如果奴隶制那莫可言状的残酷未能剿灭了我们,今天我们面对的反对势力也定然会失败。我们感到,我们就是美国的良心——我们就是它不安的灵魂——我们将继续坚持认为,公义终将实现,因为我们的要求,反映的正是神的意志与我们国家的遗产。
我们只是寻求促使人们充分认识到美国的梦想——那是一个尚未实现的梦想。那是机会平等的梦想,是广泛分配特权与财产的梦想;那是一块人们不再争辩某人的肤色决定着他的性格之地的梦想;那是一块人人都尊重人格之尊严与价值之地的梦想——这便是这一梦想。一旦它得以实现,我们国家嘈杂的噪音将变成为友爱的美妙交响,各地的人们将会晓得,美国真正是一块自由之地、勇敢之家。
(张晓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