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对一则“猴子实验”的多重解释
刘伟

曾看到一则有趣的猴子实验,情况如下:

实验人员在笼子里放进几只猴子,笼子上方挂串香蕉。每当有猴子去摘,就用水枪猛击。慢慢地,猴子们都知道:只要去摘就会被淋。当放出一只再送进一只时,新来的马上去摘香蕉,其他的猴子们马上痛击此猴--他们知道这样会挨淋。当再换一只猴子进去,它也去摘香蕉,马上又被打,而且上次来的最用力。慢慢将猴子全换了,则每次新来的都被打,但这时候众猴子们都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了……

对此实验可作多重发挥,单从制度(包括传统)形成、传播和稳定的逻辑上就可有不少解释。

其一,制度形成之初,人们知道其原因;但愈望后,人们对其中的真实逻辑就愈无知--这有些类似于哈耶克的无知理论。“一代新人换旧人”,新的同时也有知识方面的遗弃和遮蔽。后来者自然可以用推理和想象去解释制度形成的逻辑,但普遍的不解却是存在的。

其二,制度的传播,包括人际传播和代际传播,靠的是沿袭和模仿。这其实是一种复制。此种复制,正如郑也夫先生所指出的:在生物界和人类社会均普遍存在。而所谓传统,所谓文化,所谓生活方式,均是某种意义上的制度。它们的传播方式,亦可作如是观。

其三,在制度的形成和传播中,先进入者(或称“先行者”)拥有对后来者的训诫资格和力量。因为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生活区域,“旧人”具有“多数决定一切”的优势。不管他们是否明白这种权力的合理性和正当性与否,他们在行使训诫权时都是“打你没商量”的。

其四,外在的惩罚(水淋)会逐渐内部化(变成猴子之间的“猛击”),即转变为成员之间的互相惩罚,权力关系亦因此实现转移和自我复制。这里可以联系到福柯的思想:权力从来不是一种单向的抽象物,相反,它是一种关系,一种会流动和转化的关系。在这里,惩罚这种制度安排体现出的权力关系(实验人员和猴子之间)实为外部权力关系,通过成员之间的监控关系实现内部化。因而也日益稳定和可靠--变得可预期了。法西斯、文革等极权政治安排,亦可由此理解。

其五,若将笼子置换为专制制度,将香蕉置换为民主。此实验则可解释为:争取民主的先行者只受到来自政权的打击,但去追求民主的后来者有可能在有此举动(甚至是出现“一点苗头”)之前就被同伴们打击。代代沿袭,当初政权打击的痛感会减少直至遗忘,但对民主实施阻捞却已成了“大众常识”,因为这时候大家已不觉得专制牢笼有何不妥了。这也是长期生活于一个专制社会中的人丧失反思能力的写照,也可说明争取民主受挫后民众变得犬儒的原因。

其六,单靠内部的制度自发演进,制度进步的速度将非常缓慢,甚至希望渺茫。因而需要从改革外部入手:将水淋这一设施取消或改变为良性的鼓励。或者,一次换进去大量的“无知者无畏”的新人,不避风险,摘取香蕉,然后改变惩罚设施,则……

由此我想到中国人过去多如牛毛的忌讳,实际上也可作上述分析。以父母去世时的一个“基本要求”为例:寿衣不能有领子,不能钉扣子。对此,你若不解而向长者询问其中的道理,长者就会这样回答:“领子”者,领子而去;“扣子”者,扣子不放,这不是对人子者的不吉吗?所以要在寿衣的两襟做两条带子。如果你对此回答还不满意,接着追问:“带子”难道不可以解释成“带着儿子去死”吗?长者就会说:带子不系就没事了。这时你便更加不解了:扣子不扣难道不也是一样吗?面对你可贵的刨根就底的好奇心,没有几个长者再有耐心应付你了,更何况他们已经真的回答不了。于是他们大多会以简单明了的两个字结束你们的“对话”:多嘴!--传统的权威就是这样体现的。


2004-9-15初稿于南京
2004-10-17定稿于南京


[作者简介]:刘伟(1978-),武汉大学政治学学士,北京大学政治学硕士,现为南京某高校教师。主要兴趣领域:当代中国政治变迁中的合法性问题。作者邮件:[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