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长征之旅:从革命到逃亡,从逃亡到招安

--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十二(中)

Y: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师及一方面军北上,有太多的官制史学。其中一个有名的传说,就是一、四方面军会师时,张国焘问周恩来,中央红军有多少人,周讲有三万人,而张国焘也夸大其人数为十万人。这个情景还写入一些影视剧,流传甚广。这个故事,表达了一种想象,就是一、四方面会师之日起,路线斗争就开始了。双方各怀鬼胎,周恩来夸大了中央红军数,张国焘打一开始就轻慢了中央。这个故事根本就经不起追问。中央红军是1935年6月12日与李先念所部会师。中央红军人数大致二万左右,两军从即日起即有不断的交流,联欢。李部亦向中央红军供给食物、衣物等等。张国焘是6月25日晚才来与毛、周等会面。其间10多天,张国焘与中央及李先念联络频繁。李先念是久经战阵的主力军政委,在四方面军以机智著称,难道这么长时间还搞不清中央红军的数量?周恩来在这种情况下,会去硬着头皮扯谎,不可能嘛。

C:是啊。只要把时间排列一下,就有问题了。中间有个十天,李先念就是个文职人员,怕也搞得清楚中央红军的数量吧。哪还轮到周恩来来扯谎,这是典型的想象。还有那封有名的“密电”,也有类似的问题。照叶等人的说法,9月9日下午,右路军电报员接译了张国焘标明由陈昌浩亲译的密电,交给叶剑英。让叶给陈,陈正在会议上讲话,要讲完才看。叶怕误事,就打开电报,见到密电内容大惊,离开右路军指挥部,到毛住处。毛让叶誊写一封,原件让叶还陈昌浩,叶又到指挥部会场,见陈还在讲话,将电报交陈的参谋,此时大约为下午3~4点钟。毛当天傍晚还去见陈、徐,谈了话。然后,叶在凌晨二点前逃走,与毛一同赶到彭德怀三军团驻地。此后陈昌浩发觉叶逃走,大怒,要派兵去追,被徐向前制止。此时离叶将电报交给陈昌浩的参谋已10个多小时。那么在这10个多小时里,陈昌浩一直在讲话?张国焘给他的须本人亲译之密电,陈的参谋会扣在手上10个小时?陈昌浩如果看了密电会没有行动?或是某种表示?这根本就讲不通嘛。你把这个密电故事的时间排出来,就发现了漏洞。所以讲,加害于中央领导的密电根本就子虚乌有。但是是否有内容不大友好的,例如监视中央纵队活动的意思的电报,那倒也有可能,但用不着这样编个大故事来耸人听闻呀。

Y:这两个故事,是一、四方面军会师的流传甚广的故事。要揭穿这样的故事,原本并不难。只要把时间排排就行了。但此两件事居然就成了所谓党史上的公案,长久得不到解答。徐向前、李先念在80年代、90年代亦通过多种方式暗示,并没有这份密电,而党史作者们似乎也更愿从这些人的事后回忆中去仔细地对比,想找出真相。其实很简单,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一遍,按照所谓当事人的讲法,完整的讲一遍,就发觉漏洞了。就用故事本身的漏洞就可以证伪这个故事。用不着去分析四方面军那帮老同志几十年后的欲言又止的曲笔回忆。

C:可见,即便是简单明了之事,如果有个从事后的结果和结论出发的定见,会怎样的遗失观察者的客观和公正。可很奇怪,这样明显讲不通的事情,却堂而皇之的在那些将帅回忆录中就这么编写。

Y:记不清是哪个好心的党史作者写过,张国焘与毛主席比,政治智慧高下立见,体现在毛于遵义会议时,只谈军事,不谈政治,争取了中央大多数,结果拿到了领导权。而张国焘从会师之日起,就纠缠不休要进行政治路线清算,所以中央大多数反对,张国焘就不行。真是“替古人操心”。与其替张这么想,倒不如去想想张国焘为什么一定要和中央谈政治路线问题。难道就是要夺权?毛在遵义时,手边无一兵一卒,只好靠谋略。张手上大兵在握,要夺权,不必如此吧。其实,应当追问的倒是彼时彼地的政治路线问题是否该谈呢? C:这就事关中共在会师之后的基本路向。不是能照搬遵义会议时期,只谈军事,不谈政治的路数就能解决的,不那样简单。在会师之后,如果讲不解决这个路线问题,就还是个跑,那么以当时的情景而言,究竟是四方军的同志熟悉西北地区,还是一方面军的人熟悉西北地区呢?这不明摆着嘛。既然四方面军的同志熟悉实际情况,那么他们的意见就应当得到重视。可是中央红军一到川西北,就是急吼吼地要赶紧离开此地,北上。如果北上有条件。张国焘在川北建根据地的时候,为什么不分兵北上,先打开一个局面呢?他难道那个时候就存心要与中央分庭抗礼了吗?这说不通嘛。事实上,在会师前两个月,张就曾试图拿下松潘,是徐向前指挥的,结果失利。

Y:张国焘是1935年元月中旬接中央指令主力转入川西北,他在此地带活动了有半年,他五月派李先念南下接应中央红军。应当讲,他确实有机会先行派出部队北上探路的。他手上有8万人,他对北上确实浅尝辄止。 除徐向前打松潘那次战斗以外,没有再多做北上的努力。这中间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北面胡宗南部队防守作战很有办法。在通南巴的时候,徐向前就很想诱胡宗南从北方防线南下,与其野战,结果试了几次都没有得逞。这胡宗南就是守着北方防线让你来攻。徐向前就此罢手。前方将领既然有此看法,张国焘如何去想北上呢?他当时必须十分小心细致地考虑北上方案嘛。 C:说到胡宗南善防守,不能不提松潘作战失利。两军会师之后,一方面张国焘确实想与中央好好谈谈政治路线的问题;另一方面,他也同意了中央迅速北上的想法。6月25日下午张到达中央驻地,6月29日就发布了会师以后的第一个战役计划《松潘战役计划》,兵分三路,打头阵的是林彪。四方面军主力也调上去参战,半个多月,还未攻到松潘城下。只好罢休。松潘不下你如何北上呢?胡宗南守在那,打不下来,则进入甘南的南北通道就卡住了。

Y:你林彪打头阵,打不下来,算不算是一方面军存心不想北上呢?当然不能算,既然如此,到9月3日,张国焘率左路军北上过草原受阻于墨洼噶曲河不能北上,退回阿坝,难道就是存心吗?况且一方面军的董振堂在8月19日就奉张之命北上进入草地探路了。比你中央红军中央纵队8月23日才进草地还早4天呢。现在党史引用刘伯承解放以后的回忆讲,董振堂说“小河嘛,可以过去的”,可信吗?董是探路的,能过,他才发报给张,张想过,才从阿坝走3天到墨洼的,等到了以后,下雨过不去,董有工兵营,知道如何找渡口,如有渡口,张不过,如何服人?你刘伯承身为总参谋长,也到了噶曲河边,过不过得去,都是内行人一眼看得出。张国焘既然已经从阿坝走到这里了。他为什么过得去而不过呢?所以你不能从事后看,张国焘确实反对北上,因此,他从一开始就存心作难中央。说实在,他要是一开始就存心,不要说是反中央了,即使来个消极不配合,你中央当时有无饭吃还难讲呢? C:刘伯承这些人的事后回忆是靠不住的。彭德怀在自述中讲张派秘书黄超到彭的住处,送来牛肉干、大米和银元。认为是拉拢彭,是旧军阀的卑鄙手法。这简直是不厚道。这种说法能采信吗?如果能采信,那么毛毛写邓小平说当时傅钟送邓一匹马,一件狐皮大衣和几斤牛肉干,解决了大问题,又当如何说呢?

Y:彭的回忆已是在文革中的事了。他为了自保,这么讲,情有可原,不能讲不厚道。刘伯承在张国焘的司令部里呆了近一年时间,有点不清不白。加之一直不受毛的待见,到 1961回忆时,那是为自己解脱,也事出有因吧。问题是,研究者千万要仔细地想想,他们的回忆的细节,是否经得起常理的追问,经得起追问,即便无从证实,也是提供了想象的启发。怕只怕,研究者自己心中的那个“历史”本来就是由后来这些“当代史”构成的,他们如此引用的回忆,不过就是同义反复。

C: 所以,如果你,开始就抱定张国焘有野心,要反中央,所以来来回回闹别扭,以这样的思路下去组织所谓的“史料”,由此形成的“历史叙述”能经得起追问吗?当然不能。除非你脑子进水了。有时,看这些书,看到这些段落时,哭笑不得。如此的史学训练是怎么养成的呢?即便是有政治风险,那也不致于弄成一张破渔网嘛。

Y:差不多讲,刘统这本书算好的呢。有一本《伟大的长征》,是杨尚昆题书名,冯文彬写序,算是很正式的书,写这一段时讲,当右路军过了草地到达巴西、班佑时,张国焘控制的左路军正在草地平行的方向朝阿坝一带运动。这就不是是否经得起追问了,这简直就是在编造了。左路军总部进占阿坝是8月21日。右路军进草地是8月24日,到班佑,巴西是8月28、29日。前后差了7、8天。人家就敢这么写。可怜徐帅年迈体衰,老眼昏花,居然也为此书题了词。索尔斯伯里写《长征》,引用胡华的看法,讲松潘失利是张国焘故意破坏,改动计划,让三十军佯攻松潘,结果破坏了战役计划。这谬误就更大了。除了语言翻译的因素外,这个老外大概也是类似的结论听得多了,也有了定见。


C:是啊。倒不是为张国焘辩白。分裂是事实,我们正是想拨开这个大事件的迷雾,来探究,何以这个分裂就发生了。我们当然不能认同迄今为止的关于这次分裂事件的解说。这些解说几乎是建立在延安期间激烈的党内斗争的基础上的,是在张国焘叛党之后进行的党内斗争基础上的。我们知道这样的解说,是经不起追问的。 Y:张国焘同中央的分歧,从近的方面讲,在6月14日两军会师之后就开始了。从远的方面讲,则在川陕根据地的时候就开始了。前者,集中在军事层面,后者集中在政治层面,这是两条线索,这两条线索发展到两军会师见面之后,就纠缠在一起。我打算先分开来谈谈。先从事实发生的经过,就军事计划和执行谈起。张国焘是在1935年元月中旬接中央从遵义给他的电令,从通南巴西移,西渡嘉陵江在3月中旬抵达泯江流域,策应中央红军入川。红四方面军在此地先是设立川陕省委,设立“西北联邦政府”,后是在军事上,对四周情况进行试探。最重要的行动是在四月份,以一部北上打松潘,未能得手,另一部五月南下打懋功。为中央红军会师作准备。张国焘住在茂县,大约离懋功有三天路程。


C:从3月中旬,张国焘到北川,茂县一带。到6月中旬两军会师,有3个月时间,建立川陕省委和西北联邦政府,应当讲没有花张国焘多少时间,不少回忆录都讲,这二件事情主要是周纯全负责,大约只有十几个中级干部在周的手下做这两件事。张国焘可能同陈昌浩、徐向前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对川西北的军事侦察和研判工作上。所以,当李先念同毛他们见面之后,张就同毛等人,就军事部署展开讨论。这个时候,有必要提醒一点,就是双方对军事情报的掌握上是有差异的,甚至是有很大差异的。因为中央红军5月才入川,6月初翻雪山,几乎是一路急行军。所以,中央红军对川西北的情况了解的应当比较少,没有张国焘他们了解的多。毛他们与李先念见面之后,交谈的话题,也是集中在川西北的军情交流上。

Y:对,这个差异因素要在讨论事态进展时加以考虑,我们先看6月上旬,红军翻过雪山之后,张国焘等人有两份电报给中央,除了致欢迎之意外,都提到会师之后是北上打胡宗南,还是南下打刘湘的考虑,张并没有明确的建议,只是将情况通报给中央。约定见面之后定夺。从电报语气上看,张等人还是以中央意见为主的。6月13日,张等人电报中讲“究以先打胡先打刘何者为好,请兄方按实况商决示知为盼”。即使不能讲这算是请示上级,要讲以客为先的意思,那是没有错的。有意思的是,中央这班人,倒是一点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中央地位,中央毫不客气地回电张国焘。提出第一个“北上”方案:即以现四方面军防区,北川、茂县、理藩为依托,向北发展,攻击从平武到松潘之胡宗南防线,突破后向川陕三省交界的文县、武都、徽县一带发展,并建立川陕甘根据地。注意,我称这个方案是第一个“北上”方案。因为所谓“北上”之说,应情形而变化,有过若干次的“北上”方案。这个6月16日电报中央所讲的“北上”是第一次提出的。其北上路径是从松潘、平武一带北上,进天水以南的文县,武都一带。这个北上的路径和进占区域同以后的“北上”方案是大不相同的。

C:这个“北上”方案,相当武断。且不讲在6月16日之前,你中央各类决议、电报都讲是赤化川西北,要在川西北发展根据地,你现在改为赤化川陕甘三省,这样大的变动,一点都未曾详加商量,说不过去吧。即使是应当离开川西北,北上,那么这个北上方案也是纸上谈兵。因为胡宗南及其上级指挥官朱绍良,一直就把天水及天水以南地区作为防区重点,防区南线两个防卫重点就是松潘、平武,你现在一上来,就要同强敌正面冲突,而且是进攻作战,显然困难就比较大。

Y:这方案,不是建立在对敌情的了解基础上的。胡宗南善防守,打他很不容易。在四月份,徐向前已经尝试过,吃了亏。而朱绍良主政甘肃,天水及天水以南是甘省较富裕地区,天水本来就是军事重镇。你以疲惫之师,去掏在甘中央军的心窝子。怎么行得通呢?中央电报颇有当仁不让的气势呀。

C:所以,6月17日,张国焘回电中央,不同意这样的“北上”方案。

Y:注意,是不同意这个第一个“北上”方案。并不是讲,张国焘不同意北上。

C:对,张国焘回电中,实际上提出了第二个“北上”方案。即从松潘向西到阿坝,从这一区域向北过草地进甘南夏河,洮河流域。这个方案同中央方案正好形成180度的对比关系。阿坝在松潘以西大约5-7天的路程,平武在松潘以东大约3-5天路程。

Y:这个北上方案的具体部署,值得推敲。第一点一方面军进占阿坝。四方面军绕开松潘,从松潘西侧过草地,两军过草地进甘肃、青海交界地带的夏河一带。第二点,到达此地后,组织远征军进新疆,全军主力则向东,向陕西发展。第三点,为掩盖全军战略意图,北上之前,先出一部南下打天全、芦山、名山、雅安。你看这三点,是不是以后的一大堆是非都同这三点有关呀。南下佯动,本来是掩护主力北出,结果在以后被当成一开始张国焘就要南下的证据,进青海甘肃组织远征军去新疆则在以后被指责为张国焘逃跑主义和机会主义,而主力红军向东发展进陕西,则常常故意被忽略。因为,这恰恰就是以后毛及政治局所坚持的方向,你从这份电报提出的军事部署上,如何能看出张国焘反对党中央的意思呢?正相反,他倒是很为中央着想,试图将各种军情都考虑在内,想有个万全的方案。比如讲,让李先念守宝兴,让中央红军去比较安全的阿坝休整,然后北上作战不是善意吗? C:从中可以看出,张国焘并不反对北上,而是在北上具体部署上不同意中央的第一次“北上”方案。其次,张国焘并不反对北上之后去陕西。正相反,恰恰是他第一次提出去陕西而不是去川陕甘边界地区,可称第一“东进”方案。再次,他并没有提出南下方案,打天、芦、名、雅,说的很清楚是佯动掩护主力北上。最后,也是他第一次具体提出远征新疆的。基本上,可以判断,张国焘此时,对军事安排并无定见,他只是手上情报更多一点,对实际情况了解更深入一点。所以,他的方案就因了信息量的差异而同中央中央第一次“北上”方案有差异。但中央一点儿也不领张国焘的善意之情,中央武断的驳回了张的这份电报。6月18日,中央回电,等于是批评了张国焘,全面否定第二“北上”方案,并且更加强硬地坚持第一“北上”方案。

Y:没有资料表明,6月18日电报到张国焘那儿是如何反应的,反正是敌情突变,19日、20日两天,北边的北川,南边的宝兴相继失手。这对中央是当头一棒。中央傻了眼。失北川,则打平武就成空谈。失宝兴,则一方面军后方门洞大开。可见张国焘提出南下佯动先取天、芦、名、雅自有其道理。反对打平武也不算故意为难中央吧。

C:这层道理已经来不及讲了。6月20日,中央又致电张国焘作了保全面子的妥协。强调第一“北上”方案好过第二“北上”方案,即电文中所讲“突破胡宗南防线比西移作战有利”。有意思的是,可能是二天前刚刚全面否定第二“北上”方案,所以面子上还下不来,这个中央就干脆讲打平武松潘如绝无办法,则全军向川西南发展。两军集中打天、芦、名、雅。这就兹事体大了。在军事部署上,是中央而不是张国焘先提出南下进军川西南的。 Y:这真是有意思的紧。相对中央第一“北上”方案,张国焘第二“北上”方案中包含了一个南下佯动的部署,可称为第一“南下”部署。现在中央又提出了全军掉头南下的新部署,可以叫做第二“南下”部署。明明有个第二“北上”方案,中央架子端在那儿,就是不认帐,居然针锋相对地搞了个第二“南下”部署。第二“南下”部署,那可真是要南下,不是佯动,是主力方向。

C:第二“南下”部署恐怕是中央面子问题吧,不会太认真吧。

Y:未必。中央这帮人,此时时刻,机会主义的很。他们逃亡的心态很重。一方面军屁股后面,宝兴一丢,就全暴露给已赶到雅安的薛岳纵队了。他们提出南下打雅安,名山一线,并非什么南下川西南之类,他们只是希望借一、四军合力解除后防之患。到20日时,他们不知道进占宝兴之敌是否继续北压,他们怕出现这个情况,所以就干脆第一、第二“北上”方案全部扔掉。急匆匆地掉头南下。这是实际情况。面子问题有,没有那么严重。到20日时中央红军的周边军情异常严峻,中央才有下川西南的应对,倒未必是战略考虑。

C:有道理。中央的心态有些急。同张国焘有区别。中央红军此时应当并没有在川西南扎根的长远想法。这个同张国焘后来的南下设想有区别。但至少说明一个问题,不论是张国焘,还是中央红军,在此时此刻,一点儿教条主义都没有。他们都是从生存,逃亡的角度,根据周围的军情变化不断地提出一个又一个的应急方案而已。所以,宝兴一丢,毛泽东可以率先提出南下进占川西南;同样的,为躲开胡宗南川陕甘防线,张国焘第一个提出“东进”方案。他们都是机会主义者。此时,生存是第一位的。全然不是我们事后看过去,那样的从容与深远。 Y:但在20日以后,军情又变了,不论是北边进占北川之敌,还是南边,进占宝兴之敌,都没有继续进击茂县和懋功。从当时的情形判断,中央军和川军也面临着山区作战的各种困难,所以连续作战困难很大。同时他们也在判断会师之后红军动向,各种调整部署的安排在筹划中。因此,20号以后,反倒没有新的军事压力。张国焘21日离茂县去两河口与政治局会面,走了四天,25日下午到。此时,中央这帮人立即又变脸了。因为南方的压力不大,他们又想北上了。两河口会议上又提出了第三“北上”方案,即松潘战役计划。

C:这个方案啊,我看着看着,就想笑。真是寸的很呀。第一“北上”方案,第二“北上”方案的交集点就在松潘。第一“北上”方案已经搞不成了。反正我也不能认你那个第二“北上”方案。所以就从两个方案的交集处“北上”吧。你说说这个面子问题,到底起没起作用呢?

Y:至少这个让张国焘感觉上不爽吧。生活中有时遇到这类固执之人的强词夺理,你也只好哭笑不得。松潘守川甘大道咽喉位置,顺川甘大道可去武都,文县一带。这是胡宗南防区,所以,我相信,张国焘对这个第三“北上”方案,即松潘战役计划,不会赞同但也不必反对。因为松潘一下,可以东去武都、文县,也可在东去受阻之后,从松潘直接北上班佑、巴西,实际上就有可能变成第二“北上”方案。所以,张国焘没有反对松潘战役计划。松潘战役从6月底开始执行,到7月中旬,就打不动了。此时,就召开了芦花会议。7月18日开了一天,7月20日,21日又开了两天。芦花会议重组了红军统帅机关,以张国焘为首,重组了军委和红军司令部系统。随后就终止了松潘战役。我相信,在芦花会议上,政治局确实有点抬不起头来。所以,重组统帅部及终止松潘战役计划,在会议上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连毛惯常的那种振振有词的架势也没有了。

C:松藩战役失利时,实际上红军很被动,近十万人压在卓克基和毛儿盖很小的区域内。所幸胡宗南固守不出击,否则红军处境会很危险。我有个感觉,红军机动作战能力强,但同时他也怕对手机动作战。当敌人连续作战或是跟进突击时,红军就比较容易吃亏。在川黔边界作战时,刘湘主动突击,就造成毛复出之后的接连两个败仗。但中央军向来不以突击作战见长,所以红军多少有点欺负他们这一弱点。不知何故蒋介石一直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四方面军在百丈关失败就是被刘湘反突击打垮了。退到甘孜,兵败如山倒,也是在名山,雅安防线让川军连续突击,徐向前给打晕掉了。松藩之战,红军失利之后,胡宗南所部老鼠不出洞,让红军有了喘息时间。 Y:但红军自己是心知肚明被动局面的。此种局面下,中央的那种面子和高高在上的架子都散了。沙窝会议上就通过了《夏洮战役计划》。这个计划实际上就是张国焘前面提到的第二“北上”计划。原本是中央很不乐意采用的,认为经草地出青、甘牧区不可能,但现在局势十分危急。张国焘应当也是焦急万分。红军全部搁在岷江以西的狭小区域内。毛儿盖已有绝粮现象。所以,必须冒险犯难,赶快北出草地进青海,甘肃边界地带。

C:夏洮战役计划的目标是什么呢?为什么夏河,又叫拉不楞寺的地方就成了战役目标呢?

Y:首先看看松藩失利后,红军布防情况,大致上集中在毛儿盖和卓克基两个地点。毛儿盖在北,卓克基在南,两地相距有4天路程。在毛儿盖集中的部队主要是打松藩的一、三军团和徐向前、陈昌浩带领的前敌司令部,包括了四军、三十军。在卓克基则主要是红军总司令部,包括了五军团、九军团,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三军。战役计划要求的组织左、右两路军分别行动。左路军就是以卓克基集中的红军由张国焘带领,占阿坝,右路军则直接过草地到班佑。问题在于,左路军到阿坝以后的具体行动路线,在《夏洮战役计划》中是如何规定的呢?不是十分清楚明了,前面都清楚。就是这一段有些含混。 C:夏洮战役计划有个特点,就是非常地不确实,包含了多种可能性的安排。为什么呢?是因为道路信息太少,太不确定。川西北这一带,人口稀少,交通主要就是牧道,马帮道。即便是有路走得通,也不一定大部队通的过去。红军找的向导多是和尚,采药老人之类的。提供的情报不确实,靠不住是很常见的。夏洮战役中的几条行军路线比较之下,是有差异的。从毛儿盖到班佑,就是右路军走的那条路,道路状况较为确定,不确定的是在松藩的胡宗南所部离这条道路很近,居高临下,是个大威胁。从卓克基到阿坝,有路,但通过大部队行不行,则不确定的很,所以战役计划中对左路军何时应占阿坝,没有明确规定。这个就留下了以后不少人去指责张故意拖延不去阿坝或是正相反去指责张执意要去阿坝的话由。

Y:当时张让刘伯承去作探路。刘伯承甚至手绘了若干张地图,好像是用了5-6天时间,可见道路状况比较复杂。

C:从阿坝北上,情况就更加不确定。所以在这个点上,夏洮战役计划的不确定性或是多选择性就更强了。从8月13日左路军开拔之后,总司令部和前敌司令部之间的很多电文,都是交流关于这个点上的情报,以便商定出一个比较确定的行军路线。所以这些电文措词多岐义,地名也混乱,经常变化,反映了信息情报收集工作的状况。

Y:这样一来,夏洮战役计划就有可能存在多种行军路线的组合。但是,有一条,就是战役终点目标是以夏河为中心的夏河流域。

C:为什么夏河成为战役目标呢?

Y:相关资料也不多。但拉卜椤寺是夏、洮两河中游地区最大城镇。其次,拉卜椤寺位置上,避开了天水方向上的中央军,同时又避开了较穷的藏人区,是混居地区,较富裕。还有一点,就是靠近青海。应当讲,这个目标还是比较体现张国焘在6月17日电报中讲的那个第二“北上“方案的。况且从这个地区去陕西,宁夏也方便。同时从祁连山两侧均有大道去新疆。感觉上,这个目标地还是很多优势的。

C:目标是确定的,通向目标的道路是不确定的。左路军在阿坝,右路军在班佑。从班佑去夏洮,近路是经郎木寺去夏河。从阿坝去夏河,则有两条路,一是经玛曲去夏河,一是经郎木寺去夏河。这两条路距离差不多。但从阿坝去郎木寺要从草地深处走,估计道路情况不太清楚。从阿坝去玛曲,则有两种走法,一是沿黄河两岸走,但也有同样的问题,黄河在这里弯进草地,河岸边更不好走,另一种走法,则是尽可能避开草地,沿阿尼玛契山脚,两渡黄河到玛曲。这个走法,走不走的通,事先也不知道。所以,张国焘一进阿坝,就派人去摸这条路。他和陈昌浩交换过一次情报,似乎他排除了沿黄河两岸走法。而陈也给他讲了从阿坝去郎木寺比较难以确定。 Y:这样的不确定性,我们集中起来一分析,差不多可以看到夏洮战役计划成形的几个要点。就是,右路军从毛儿盖到班佑,再经郎木寺去夏河。如在去班佑的路上被松藩胡宗南阻击不能走过去的话,那么右路军就掉头,经墨洼西去阿坝与左路军会合。左路军在占领阿坝同时,应分兵一部去墨洼以策应右路军来阿坝。左路军从阿坝北上去玛曲或郎木寺。

C:停一下,这里头有名堂。左路军去玛曲或郎木寺都走不通呢?该怎么办呢?计划中还应有安排。这就是阿坝的定位。你看,资料显示,主力去夏洮之后,红军依然保持阿坝作为后方基地,并有夏洮到阿坝之广阔区域为根据地的想法。那么,如从阿坝北出玛曲或郎木寺都走不通的话,那么,会不会就干脆以阿坝为中心。发展周边区域为根据地呢?左,右军都到阿坝会合,就地发展呢?

Y:很有道理。这个可以确定。因为这就可以解释清楚一件事,就是中央呆在毛儿盖直到8月20日以后,才有大部队开拔北上,而在8月13日前,却一个劲地催张国焘快快动身去阿坝。原因我一直闹不明白。你这样一说,就解释清楚了。右路军不但是在胡宗南阻击情况下,会西去墨洼到阿坝的,而且在左路军一旦无法北上玛曲或郎木寺的情况下,也会西去墨洼到阿坝的。因此,左路军必须先到阿坝,而且是必须先行确定北上道路无问题以后,右路军才能行动。这就是左、右两军协调行动的实质。否则,则会出现混乱。

C:话说到这儿了,要讲一讲这个左路军,右路军的由来。原来夏洮战役计划制订时,陈昌浩、徐向前都是主张合兵行动的。计划是全军主力到阿坝,以卓克基为后方基地,伤病员都在那儿。毛儿盖放一支部队警戒松潘之敌。但张国焘不同意,他很担心松潘之敌,他坚持在毛儿盖的部队就近监视敌人,掩护红军主力在阿坝的行动。李德回忆录中也讲到了右路军的掩护作用。 Y:这有疑问要讨论一下。合兵行动,有没有可能合在右路呢?

C:那个不可能。从右路去班佑虽然道路情况比较确定。但是松潘近在眼前,居高临下给你一冲,就可能腰斩红军大队,这是兵家大忌。况且,毛儿盖已有绝粮现象发生,无法成为合兵的集结地和北上行军时的后方基地。所以,在计划制订的一开始,就未曾考虑过以右路为主北上。阿坝是首选,是制订计划时未变过的目标地。先占住阿坝,然后再北上。北上不成,就地发展。好歹胡宗南最近据点松潘离阿坝有七天山路的,比较安全。 Y:是啊,综合这些因素,应当讲夏洮战役比较多地放映了张及四方面军的想法。

C:但是,这个分兵确实有点儿自找麻烦。对每一方都是如此。如果从一开始,就放弃毛儿盖,主力去阿坝,全军分布在卓克基到阿坝一带,就没有什么必要“北上”“南下”之争了。有路就北上,没路就先稳住,再找找看其他北上的路。反正向导也罢,探路兵也罢,说的道路情况也不十分靠得住。有个例子,一年后,二、四方面军从甘孜经阿坝、郎木寺到班佑就很顺利。说明,这个地区恒古未开,大队人马走的道路要慢慢查找的。急不得。 Y:所以,我们看清了,夏洮战役计划中左路军的行军路向是很明确的。就是先去占阿坝。

C:为什么现在党史军史著作中要刻意回避夏洮计划中右路军去阿坝,以及左路军经玛曲北上这个路向呢?

Y:这也只能推测了。你看沙窝会议是正式的政治局会议,会议通过的《夏洮战役计划》是正式的中央决策。那么张国焘率队进占阿坝再经玛曲进占拉卜椤寺,就当然是遵照中央决议行事。后来党史上讲张国焘去阿坝是居心不良,要同中央闹独立,搞分裂。但张国焘执行的是中央决议,恰恰是在8月15日电报,让左路军专注北上,放弃阿坝才是擅自改动中央决议。8月20日毛儿盖会议才在程序上补上了手续。至少讲在8月20日以前,是毛在违反中央决议。所以,要把张国焘分裂中央罪名做实,其中方法之一,就是隐匿《夏洮战役计划》中左路军的行军路向规定。其实这个方法并不聪明。

C:是啊,这并不难识破嘛。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Y:哎呀呀,你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嘛?后来那个西路军事件明明是中央电报要求在河西走廊作战的,还不是照样被讲成是张国焘指使的吗?李先念到90年代初期,想纠正这个写法都还很困难。这有什么奇怪啊?中央那份电报在80年代就已登了出来,西路军的历史还不是照样给黑着。

C: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急嘛。我只是在想,到今天了,居然还搞这个事,有必要吗?不大可能嘛。

Y:也可能是研究者的问题,而非当局者的意思。我注意到长征史的研究水平特别特别的差劲。几个主要研究专著简直是乱来。大概现在学者们还没有留意到《夏洮战役计划》中的这个问题吧。

C:好,不讲这个事了。那么还有个问题,在《夏洮战役计划》主力进占夏河以后的行军方向呢?

Y:这就是比较含混的地方。6月17日张国焘电报是讲以主力从夏洮地区向陕西发展。到8月3日这个夏洮战役是否这么规定了,也不知道。但朱德回忆录中也讲过到夏河以后向东压这个说法。没有讲明去陕西。同时,8月20日毛儿盖会议上毛泽东讲话,非常鲜明地反对西渡黄河去青海、新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好判断。我只能把可能性较大的情况假设一下,左、右两军去拉卜椤寺是个相对保险的方案,就是三种结果,一是就在拉卜椤寺周围就地发展,建立根据地,一是西渡黄河去新疆,一是向东压去陕西。我认为,在8月3日的时候,不论谁都无从判断遥远的北方的情况,这样保持最多的选择空间,应当是这群惊弓之鸟的保险方案了。拉卜椤寺恰好具备这样的选择空间。但到了拉卜椤寺到底是选择什么方向走,恐怕至少在8月3日的时候,谁也说不定。

C:但他们一定各有偏好。

Y:那当然。毛偏向东方去陕甘,张国焘不好讲,可能就地先呆一阵是他的选择。以往讲他偏向去新疆,也依据不足。他们各自有偏向,但强度不一样。毛泽东对东进的偏向很强烈,张国焘则似乎没有强烈的偏向,就地与西进,他都有偏向,但不强烈,对东进他没有强烈的偏向,但也不反对,况且6月17日是他首先提到主力去陕西的。

C:《夏洮战役计划》可以讲是双方的合集。松藩战役计划是双方的交集。这是两个方案的区别,也体现了两个方案提案人的身份。颂藩战役是中央提出的,有些高高在上;夏洮战役计划是张国焘提的,就有点不招惹你的意思。 Y:很准确。虽然《夏洮战役计划》本身确有含混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也是个北上的计划。该计划的执行,到8月20日毛尔盖会议时,被中央修改。这就是第四“北上”方案。在会上毛讲话的意思是不去拉卜椤寺,不去洮河以西,而是从班佑向北,先占岷县及周围地区,形成依托,然后向陕甘边界进发。这个第四“北上”方案获得了右路军各军团指挥官的同意,特别是陈昌浩非常赞同。注意,这个第四“北上”方案一出,原夏洮战役计划中的左路军的路向就变了。由于毛尔盖会议时,张国焘在阿坝,所以张国焘看到中央电报时,很犹豫,他自8月21日进阿坝呆了大约十天之久,既没有继续照原计划经玛曲去拉卜椤寺,也没有照中央电报去班佑,他大约在思考中央毛儿盖会议的真实意思。现在我们讲的“北上”“南下”之争中的那个“北上”,指的是第四“北上”方案。

C:就是讲,从8月20日开始,性质发生变化了。在此之前,双方都在找双方的合集或者是交集。在此之后,事情开始起变化。

Y:张在阿坝陷入沉思了。他有点弄不明白右路军那儿怎么了。他仍然按原计划在准备。例如派人到玛曲,也有筹粮。从卓克基到阿坝走了7天,大军需要补粮。问题是在8月30日,张国焘还是选择先服从政治局决定,选择了去墨洼这条路,去班佑。

C:他应当是可以确定经墨洼去班佑是走得通的。张国焘是有把握走的通才在8月30日出发去墨洼的。张国焘显然并不是摆个阵势给中央看,没有这个必要。绝粮随时发生,那敢玩这一手呢!到墨洼大雨过不了河,首先是出乎张的意料,也给张带来了最大的选择难题。9月3日,他的选择是回阿坝,不再作北上的努力了。

Y:到9月3日之前,在军事层面上讲,就是这么个过程。整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到,张国焘并没有在军事部署上有什么事先想好的陷井让中央钻进去。同样,中央尽管盛气凌人,但也没有要拿掉张国焘以便自如控制四方面军的意思。他们总的来讲,在敌情和险恶环境重压之下,在军事上都是战战兢兢的,谋策划略,不过双方对信息判断及战场感受有所不同,其方案也就有了区别。但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可以上纲上线的大区别,他们只不过是把各自的自认为是妙着的办法拿出来,你先试试,不行了,我再来试试,如此而已。 C:在军事部署上,你任何方案,第二天就会检验,来不得半点虚的,因为敌情就在眼前,你躲都躲不开。即便是你有自己的盘算,也必须在整个军事安排上让各方人员按业务标准认可才行。只利己,不利人的想法,在这种场合下就行不通。除非,你翻脸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Y:事实上,到9月3日,张国焘就翻脸了。他是在8月21日接中央电报告知毛尔盖会议决议,8月30日决定执行中央决定,去班佑,三天后,到墨洼,大雨,无法过河。他决定回师阿坝,并且要求右路军南下到毛尔盖、卓克基。张国焘向中央翻脸了。到9月9日晚,中央来了个更绝的,干脆单独跑了,于是中央向张国焘翻脸了。至此双方翻脸。

C:我看,这里还有个第五“北上”方案。就是毛带一方面军一、三军团跑到俄界以后,也没有照毛儿盖会议向岷县进军,而是把旗号改成小股部队“陕甘支队”,径直朝陕甘方向去了。这个“北上”方案同毛儿盖会议的“北上”方案又有不同,是不要后方,朝外蒙方向靠近就行的那种打算。

Y:这也正常啊。如果张国焘与毛合兵一处,那是无法用这第五“北上”方案的。十万人,同一万人是不同的。但仔细分每一次的“北上”之不同是有必要的。它表明了一种可能存在的状态,一种心理的状态。到9月8日,张国焘去电中央,提出南下战略时,实际上就有了第三“南下”方案。五个“北上”方案,三个“南下”方案。实际上,东进也有三个方案,张国焘提出的以夏河为依托,主力向陕西发展是第一“东进”方案,毛儿盖会议提出的以岷县为依托去陕甘是第二“东进”方案。俄界会议陕甘支队直接去陕北是第三“东进”方案。看看吧,才多短点时间里有如此多的变化。可见逃亡欲望之强烈。他们全都很焦急,危机重重,但也确为人杰,随机应变,花招迭出。 C:是呵。在这种情况下,按说,无论是谁,考虑问题,都应从红军生存逃亡的可能方向去思考筹划呀。何以接连就有了9月3日、9月9日的翻脸呢,对双方都不利呀。这种破裂,翻脸不是一下子就出来的吧。一定有过程。

Y:当然有个过程。就军事层面上讲,破裂,翻脸的道理不通。但如果从政治层面上讲就大大的不同了。就在前面开头,我已讲过有个源头更加久远的张与中央的分歧争论过程,一种政治争论,一种关乎中共革命战略的争论,在两军会师之后,与军事部署过程交织在一起,进行了激烈的对撞。直到9月3日,9月9日,双方分道扬镳。

C:一种政治上的合理性终于压倒了军事合理性?我个人比较信这个军事合理性,因为那关乎生存。如何逃得出去?这才是大问题。如何政治理性就压倒军事理性呢?

Y:讲点学究气的话吧。政治是军事的前提,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军事的尽头就只能是政治了。如果,有人就是认为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了。无论如何军事上也搞不下去了,那么,一种新的政治就会出现,新政治一定是对旧政治的反动。而这个旧政治,正是那个“苏维埃革命”,正是这场“苏维埃革命”催生了红军,产生了迄今为止的红军的军事逃亡过程。现在,有人对这场“苏维埃革命”质疑,而且不是从现在开始的,是从1933年就开始了,这个人就是张国焘,正是他的质疑,持续的质疑,才让长征,才让两军会师后的长征,不仅仅是军事的逃亡之旅,还变成了中共政治上自我解放之旅。正是从这里,中共才从久已边缘化的社会异己力量重新走上了溶入中国社会主流的进程中。正是这种自我解放的历程,才为西安事变及事变以后的中共革命提供了新的意识形态。

C:播下这政治解放种子的是张国焘,而收获这成果的恰恰是毛泽东。无论怎样,只要是政治冲突,那么个人的角色就是政治的底色。我好奇的地方是,在四方面军方面,很确定张国焘拿大主意,陈、徐也可以经常给张提建议,但张国焘是下最后决心之人。而毛在中央及中央红军这里,在会师的时候,并没有这种地位。毛在中央除了常委这个岗位以外,没有军事指挥权。原先有个新军事“三人团”,在一个多月前,还被大大地质疑了一番。虽然给弹压住了,但“三人团”也就形散了。等到会师时,“三人团”就更加不可能起作用了。所以毛就只在操作政治局这个集体平台的条件下,才可能发挥他的领导作用。他怎么能够那样快地就从这个集体中冲出来,同张国焘对上头了呢? Y:这是个好问题。我想,情况同遵义会议前的情形差不多吧。中央同四方面军会师之后,关于军事行动的研究和讨论,应当是围绕着毛、周为主进行的。而同张国焘发生意见分歧的时候,中央在军事安排上,恐怕还是毛来拿主意,周性格上,遇到张国焘这种强人时,不大能坚持住观点。这点,毛就显得更加强硬和无顾忌。于是毛就自然显示出来,在同张国焘一起开会时,毛的话大概就讲得多一些,张国焘不会不注意到这一点。

C:我的感觉,张国焘一开始对毛没有恶感。甚至还有点好感,相比那些他看不上的青年留苏生,他感情上应当接近毛泽东吧。

Y:那倒是很可能。但人同人不一样。毛就不大可能喜欢张。他们双方情形相差太大。中央有优势,但毛本人就没有,四方面军是下级,但张本人有优势。所以,张喜欢别人,或是对别人有好感要容易一点吧。他底气更足啊。毛则相反,他防人之心更重点。因为他自个儿没有直接的力量可调动。张看不上政治局那些留苏生,同毛看不上这帮人,是两回事。毛的权力此时此刻是建立在这帮人身上,这帮人破产了,毛也就没戏了。毛看不上他们,但需要他们。张则不同,他看不上这帮人,也不想这帮人在那儿对他指手划脚、评头论足。

C:恰恰这帮人,还就是评头论足的本事大呀。于是一见面起以凯丰打头,就有各种批评四方面军的言论、文章,让张国焘很恼火。 Y:张国焘一开始,大概同这帮人的矛盾冲突多一点,我主要指会上会下的口头交流中的冲突。同毛的冲突就少点,至少从张国焘这里看是如此。毛与张国焘相互关系上是不对称的,张国焘那里,是以整个政治局为对家的,毛只是其中一份子。而毛这里,是以张国焘为他本人的对家的。这是不对称的关系。日常生活中,类似情况很多,害你的那个人,你根本就没有留意过,而那个人则把你给研究透了。张国焘后来很吃亏,就有这个不对称的因素。就是讲,不论张国焘如何对待政治局,政治局这里头,还是以毛为主作决策,特别是在讨论军事计划、行军路线时,毛的意见应当比洛甫、博古他们多。当然,在政治问题上,洛甫、博古他们的意见比毛要多。但话说回来,在长征途中政治问题,相对少吧。每天讨论的问题中,军事问题居多。所以政治局毛为主的格局,应当还是立得住。至于说博古、洛甫,周对毛有没有影响,应当讲还是很有影响的。最起码,给毛壮胆的作用还是有的。但这个影响怎么测度,也难办,无法展开谈。只能讲,他们还是倾向于毛泽东多出头,同张国焘来勾兑。毛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这么办。况且,他本人性格中遇强愈强的因素也起作用吧。于是他就从政治局中突出出来。因此以他们两个个人的性格、心理分析可以作为长征中政治分析的线索。

C:当然,这个我同意。无论如何,即便在会师以前,毛、张两位都堪称当时中国苏维埃革命的两位巨人。当英雄相遇时,他们两人在这短短的三个月中,是怎样地历经各自的内心的历程呢?


Y:对,要对这段历史进行政治层面的历史探究,就必须进入到毛、张两人的内心世界,就此而言,我以为本次对谈录可以题名为长征心态史。因为我恰恰认为,正是毛、张两人的心态因了各自对政治军事情况判断和感受而在9月3日、9月9日分别过了各自的临界点,内心力量喷薄而出,这是一种非理性的确也是可以理解的内心冲动。它导致的分裂,导致的军事上的近乎崩溃的结果。探究这样的过程,去看看毛、张两个革命巨人在长征这样凶险环境下的心理变化,是前所未有的学术体验。从中可以走进历史的深处。

C:而要走进历史的深处,却要先从深处的历史说起。首先,张国焘在会师之前状况比中央红军好不到哪里去。张国焘1931年到鄂豫皖苏区,不到一年,就被迫长征了。跑到川陕,南通巴地区,当地军阀田颂尧是个面瓜,靠统战功夫,张就站住脚,扩大红军规模,但武器及兵员素质极差,新兵几乎都是大烟鬼,武器就更说不上了。有吃有喝是一回事,部队状况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去渲染四方面军兵强马壮是没有根据的。不论是四方面军,还是张国焘,日子也一样难过的很。从南通巴跑出来后,他也指望着与中央的会师会带来转机,所以他应当讲没有任何理由从开始就另有打算。他可能有些失望,中央及一方面军状况很惨。但要说张国焘对此很意外,那也说不通。白军围追堵截之凶险,四方面军几乎天天在体验。张国焘怎么不会想到中央红军的惨状呢?即便失望,也到不了意外的程度。因此,见面之初,不能讲张国焘另有打算了。他还是很渴望与中央会师之后,再作他图的。但正是在这个“再作他图”上,他同毛的意见分歧,最终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C:张国焘在川陕的时候,就开始质疑苏维埃运动了。这个人一直在中共核心之中,却又同博古、洛甫这些留学生有大的区别。

Y:对。张国焘本质上同毛是一类人。虽然他早年境况大优于毛泽东,又因为其组织能力被陈、李看中,做了他俩的跑腿办事的人。陈、李是不干具体事的,建党及党务活动,他们是通过张国焘来做的。张国焘极为干练,其组织能力党内无人能出其右,连国民党高层对此都是认可的。其次张国焘不是那种如博古一样的纯真的共产主义信仰者。他骨子里头就是个野心家。北大出这种人物,五四的那几个青年领袖,都有这种野心家的特质。他因此相当地权变,讲究权术,也热衷于国共间的高级政治活动。再次,张国焘也不是像洛甫那样是个理论家,张国焘没有什么理论文章可以传世,他基本上就是个行动家,干起来再讲。这些特点在张国焘身上特别突出。所以,张国焘刚刚到鄂豫皖时,手段极为凶狠果断,一点书生气都没有,就收服了军中指挥员。然后一顿肃反,杀人如麻。就建立了自己可以指挥的高效率的党务体系。这一点他做得不比毛差,只比毛更加到位。但是,他同毛的环境不一样,毛在江西,1931后一直就不是第一把手,他的作为和想象的空间有限,被中央给限制了,张国焘则不同。他是第一把手,撤离鄂豫皖,到南通巴,到放弃南通巴,到川北,就是他的个人决策,没有人能干扰或挑战他的决策,所以他的空间就大得很多。他到川陕时,开始质疑苏维埃运动的前途了,进而他开始质疑中共那个全国革命战略,他怀疑这如何行得通。张国焘不遗余力地推行了苏维埃运动。他较之中央苏区,更加无所不用其极。结果,他始终没有获得哪怕半年的稳定期,他几乎是一直在长征,这无论如何促使他去怀疑他所执行的这个革命战略了。他是从质疑苏维埃运动开始的 。他认为这个东西在中国搞不下去,所以他到四川时就搞了“西北抗日联邦政府”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同中央发生了关于苏维埃的争论,电报来去好多回合,中央甚至威胁要另派中央代表,他才罢休。但山高皇帝远,中央即便批评他对苏维埃运动的动摇,他还是自说自话地干起来了。苏维埃的路线放到一边,打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西北抗日联邦政府”的旗子。这个旗号同那个时期中国各路军阀打出的旗号有些近似,似乎想冲淡苏维埃的色彩。凯丰这班家伙一到川西北就看出张国焘打这个旗号的用心,立即发文给予痛批。成为会师之后,张国焘不满中央的一个心结。


C:从张国焘晚年的回忆看,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看上去,他倒对输给毛泽东不是特别在意。至少,他好像更加在意对这个“苏维埃运动”的质疑上。

Y:对。这里我们要把话题扯远一点讲起。要从国际共运史上关于中国革命性质和战略的争论讲起。简单点说,马克思那里的共产革命,是指的整个资本主义体系的崩溃和世界共产主义社会的建立。要特点注意到这一点,我以前就讲过全球化的理论最早是马克思提出来并建构的。在马克思那里,资本主义发展到海洋贸易体系时就超越了民族国家的范畴,成为一种世界体系。照他的计划,《资本论》是要讲这个事的,没有完成,但意思是清楚的。就是资本主义就其追求剩余价值的本质而言是世界性的。因此其自我否定的过程也就是世界性的,就是讲共产主义革命不是在一国范围内实现的,而是在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里实现。这是个大的革命框架。马克思之后,欧洲共产主义者对马克思的这个革命理论进行了不断修正。起先,主要是在以暴力革命还是议会方式进行革命的道路之争。后来,列宁出现了,以某个薄弱环节上的较为落后的资本主义国家首先革命成功,从而引发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革命的理论而成为最大的修正主义者。由于列宁,托洛茨基把“十月革命”搞成了。结果这么一种修正理论就成为共运史上的正统。其实,即使在当时欧洲共产主义者那里,“十月革命”背后的那种列宁主义是大受批评的。正是这种批评使列宁、托洛茨基在革命后,花了非常大的精力,试图去补上这个缺口。特别是在实践中,一方面,使革命后的政权形式,脱离欧洲民族国家形态,而以无产者阶级联盟的专政形态出现。使革命与国家的俄罗斯色彩降低到最低程度。另一方面,则以俄国作为革命输出中心。其工作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发达的欧洲,指望着一战之后,工人革命总爆发。这些工作方向你可以从台尔曼、罗莎?卢森堡的传记中看的很清楚。这个方向的革命,进行到二十年代以后就不太顺利。另一个方向,是在东方,特别是中国,分成两步,先完成国民革命,然后进行共产革命。这个方向的工作,在二十年代中期,有大成就。这就是苏俄资助下的国共合作推进的大革命时期。到1927年四一二事变以后大革命失败了。这场失败,在国际共运史上是非常非常大的事件。它直接启动了斯大林主义对列宁主义的替代过程。

C:这一段历史,好像中文研究成果不多。我也记得,托洛茨基和斯大林的争论中较大部分是涉及到关于中国革命失败的原因责任以及今后的前途。

Y:是的,他们的争论大体上从1925年开始,持续到1929年底。有好几年时间争论的焦点,起先是如何领导国民革命,斯大林、布哈林的想法是加入国民党,先以国民政府的方式,完成大革命。而托洛茨基那时是主张另行建立由中共领导的与国民政府并行的工农苏维埃权力系统。 C:嗯?不是苏维埃政权?那国共如何合作呢?

Y:不是的,这确实是个奇特的设想,典型的犹太知识分子的智力成果。托的想法是,两党党外合作,以国民政府保持革命的力量,以工农苏维埃保持革命的性质。这里的苏维埃就不是一种政权形式。有点儿那个立法机构的意思。由中共领导这个苏维埃。托的这个想法没有被共产国际采纳。当大革命失败以后,托洛茨基的预言就应验了。他和他的学生们自然就走出来把斯大林、布哈林这些人痛斥。然而,这时,斯大林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他认为中国革命应立即转入苏维埃政权阶段,形成与国民党国民政府相对立的政府,战胜之,取代之。这时,斯大林实际上已经不再考虑中国革命的阶级构成了,他要把中国革命一气就推进到共产革命阶段。 C:斯大林,也是那种行动家,他可能就不像托洛茨基骨子里头是知识份子。他也是干起来再讲。至于中国社会性质和阶级构成,那以后再来自自圆其说也不迟。

Y:对,他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他赢了。而托洛茨基此时却又大大地后退了。他似乎从大革命的失败中,反推了中国社会的性质,从而他对中国革命也有了判断。他提出了“国民会议”的口号,与斯大林争锋相对。他认为中国共产革命的条件完全不具备。无产阶级力量太小,必须用多种阶级构成的“国民会议”替代工农苏维埃权利体系来制约国民党。引导中国社会演进方向,中共应大力开展工人运动,加入国民会议中。当然,他的这套理论,没有被国际采纳。倒是与失败后的陈独秀的想法有一致之处。所以,以后中共党内有个所谓的“托陈取消派”。 C:这就毁了陈独秀一世英名呵。

Y:从这一段简略的回顾里头,我们要特别地体会到那个时期,共产国际、中共党内关于所谓中国革命性质和任务的判断,以及在这个判断基础上产生的一系列教条。这些教条被那些被称为“布尔什维克”的从苏俄回来的青年狂热革命者在革命过程化成不可被怀疑的革命神圣标准。从1927年到30年代初,整个党就由此变了样子,它几乎成了铁板一块。在中国社会结构大变化的时代里,这个党就象是完全边缘化的异数,散落在社会的角落里,几乎被主流社会遗忘。中共所搞的苏维埃运动,已经完全脱离了中国社会变革的方向,也脱离了由于日本侵略造成的民族危机。

C:共产国际在这一段时期,由其选中的代理人指导中国革命,主要就是第二代领导人,后来名之曰“王明时代”。这个时代,原本离大革命时代并不遥远。却又是完全割裂开的两个时代,你仔细对比这两个时代,几乎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关联,那就象两个不同的党发动的不同的运动一样。

Y:我们在之五里头提到过,第一代领导人从辉煌的大革命一下子跌落到苏维埃运动,如同过山车一样的心理空落感。这在张国焘、毛泽东身上是特别明显的。当张、毛进到苏维埃运动时,他们其实有着一样的政治遇境。我猜测,他们俩也有一样的革命疑惑吧。

C:张国焘同毛还有些不同。张去莫斯科呆了三年,在莫斯科期间,他很不愉快,也看不起王明那伙人。但国际人士似乎对他这个老资格的工人运动家,并不感冒。所以他一心想回国。1931年他回国后,就给派到鄂豫皖,大体上有个三人团,沈泽民、陈昌浩加上张国焘。沈、陈是典型的第二代领导人,但张到鄂豫皖后,他的情形不妙,这个边区情况很糟,有点类似于井冈山时期的朱毛红军。张国焘很努力,但也守不住,不到一年就开始长征了。所以张国焘在此种情况下,比较党内其他人更早的质疑“苏维埃运动”。并由此同临时中央的博古、洛甫这些人发生路线争论。而毛在1932年左右,就已经被排斥出中央决策层,他也不得意。但毛似乎并没有张的那种功底和阅历,毛在中央苏区始终未能在理论上去质疑中共的政治路线。

Y:对,张、毛之间这种区别很重要。张当时是第一把手,他更倾向于对路线的质疑,而毛在权力安排时,被排挤,他对周围环境的感受,更多的就是人事安排上的不满。他当时发牢骚,包括他以后的回忆,什么“鬼都不上门”之类,都未对“苏维埃运动”提出质疑。张国焘则不同,他长时期处在党中央决策层,他又在大革命失败后,在莫斯科呆了三年,他亲眼目睹了共产国际内部关于中国革命的争论,他有更加自觉的思想基础对“苏维埃运动”本身提出挑战。这是一、四方面军会师时,张国焘胜于毛泽东的地方。 C:现在再看看前面一再提到的毛在遵义会议不谈政治路线问题就比较清楚了。当时,毛泽东根本就不可能提出政治问题。因为政治问题就是“苏维埃运动”,他没有这个思想基础质疑这个革命。他只能在那样大家都绝望的情况下,出面承担了作军事决策的重负而已。

Y:张国焘与毛相比,不但他已然有了这种自觉地质疑,而且他还有了新的想法,即一种更加接近托洛茨基的“国民会议”的路线,即在民族危机的历史关头,以一种联合各阶层各阶级的政权形式来替代这个不合时宜的苏维埃政权。这是张国焘的厉害的地方。他在战斗环境中,有如此深远的眼光,早于共产国际在“八一宣言”时的大转弯。

C:共产国际当时有条标准,我们这些后来人要细细的体味。这个标准就是苏联的利益高于一切。这不同于后来我们理解的俄罗斯大国沙文主义,老子党之类,完全不同。在共产国际的教条里面,苏联就是世界革命的中心,也是世界无产阶级的政权,它不只是俄罗斯的无产阶级政权,也是世界人民的。有一系列小国共产党,其革命目标就是建立本国无产阶级政权,然后加入苏联。这是苏联的全名,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本意所在。所以在30年代中期,日德法西斯主义结盟以后,中国苏维埃革命就不符合苏联的利益了,就应当调整。这中间最重要的就是认为中国革命还是要经历一场民主革命和民族革命,其政权形式必须是主流阶级的联合。中共应当参加和促进这个过程。这在某种程度上同托洛茨基在1927年的“国民会议”口号是相似的。当时,不少托派分子确实有一阵兴奋。但在斯大林那里,这个变化纯粹是国际局势所至,而不象托洛茨基那样,是基于对中国社会性质的判断。这两者是不同的。在斯大林那里,民族革命现在是首要的。民主革命要服从民族革命。而在托洛茨基那里民族革命从来就不是首要的,从来只是从属性质的。虽然它在表面上是有类似的政权形式。这就是“八一宣言”出笼的背景,“八一宣言”出来时,共产国际同中共中央还没有联系上,它也没有听取中共人士意见的意思,它就是按苏联利益的标准起草的。

Y:张国焘也是因为局势变化,也是类似绝望的革命环境使他对革命有质疑。并在此质疑基础上,产生了同“八一宣言”相同的政治新构想。张国焘就是在这样的思想动态下,迎来了同临时中央和中央红军的会师的。因此,当他们在6月25日凑到一块时,他们在一起胡乱闲扯,自然就引起张国焘的不满。张国焘认为现在没有国际指示的情况下,全体政治局应当尽速的讨论政治路线问题,因为会师以后的怎么办的问题,不是取决于军事,而恰恰的取决于这政治路线的修正。所以,他相当的坚持政治局讨论这个问题,不依不饶的。

C:我认为,正是张国焘捅破了这层纸,启发了毛泽东。因为在会师前,中央红军的精神就是来自这个会师的期望,会师以后的事情还没有来的及想呢。 Y:我想说的细一点。对留苏生们来讲,反正有散伙这个底线。会师也好,不会师也好,不行就散伙。毛要搞会师,要再坚持,很好啊。就支持毛来运作。但对毛来讲,就不那样简单了,会师前后,他都有大问号在心中。就是这场革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没有在莫斯科的阅历,对共产国际运作机制完全没有见识。他也没有与此相关的理论准备,但他一定有自觉力,他有足够的感觉。所以在两河口期间,有4天时间,会上会下,张国焘做了不少工作,中心议题就是想提请全党讨论苏维埃革命路线。这对毛泽东是有启发的,张国焘捅破了窗户纸,一口气提出了政治路线问题,留苏派自然大大的不满张国焘的提法,凯丰就很冲动的要清算四方面军建西北联邦政府的用心。但毛对此肯定是有同感的。他看到另一种天地,即张国焘表述的一种全新的革命空间。 C:所以说,在这角度看,张国焘在会师的时候,心中是有大想法的,他是成心的。他有路线标准,他要推广这个东西。问题就在这里了。朱德后来讲什么张国焘争来争去就是争官做,是胡乱讲。他不是要与中央争权,而是他认为中央的政治路线必须更张改弦,只有他才有这个实践的基础,提出新的政治路线。要知道,当时没有国际联系以后,到底是谁说了算呢?并不是象我们今天想象的那样,有个至高无上的中央政治局,没有这回事。在此之前,是国际说了算,中央只是执行机关而已。即便是这个执行机关,在当时党内,也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威。30年代上半期,中央机关变来变去,高级人物东降西叛的,几乎威信扫地。只有国际的存在维系着中共组织的完整性。到如今,国际的声音没有了,你说党内如何看待政治局的地位和决定呢?四方面军的人自然不会太把政治局当回事,这很正常。张国焘要求政治局讨论政治问题,政治局不肯,张国焘就坚持,政治局就只好同意。这在当时情形下,没有什么过分之处,也谈不到争权夺利。张国焘就是那样认为,他自己有办法。你中央这帮人已经不行了,那就听听我的见解吧。况且二年多前,我张国焘就和你们有过严重争论。丑话早说在前面,现在证明我说中了罢。所以你们现在静下心,仔细地听我的见解并不为过。当然,张国焘指挥的人马多,也是他胆气壮的一个原因。


Y:对,应当从这样更广的背景下看张国焘在两河口会议期间的言行,他不简单的要权力,而是想让中央接受他的见解。至于中央接受了他的观点以后,谁来领导执行新的政治路线,张国焘没有明讲,但可以猜个大概。那就是由他领导来执行。当时,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看不出来,除非中央还不接受他的见解,那他就没有办法了。事实上,确实如此。在两河口期间,不论张国焘怎么讲,政治局,包括毛就是不同他谈这个问题。他当然心中不痛快,比较一下,毛四九年去莫斯科去见斯大林,想一吐心中块垒,但就是没有机会讲个痛快,这火就窝在心中,几年后,他跟赫鲁晓夫吃饭时还大发雷霆,弄得赫莫名其妙,毛的心境同张国焘的有点儿相像.

C:那时的中央也有意思的很。一见面,就急吼吼的要北上,其他的事根本就不想听。一方面军的人不住的给四方面军讲蒋介石飞机大炮的厉害,张国焘很不以为然。 Y:所以在两河口会议上讲不成,到了半个月后的芦花会议上,张国焘就只好摊牌了,即他来指挥红军。中央及毛只好屈服。张国焘要硬来,他有实力,毛也没有办法。在7月18日,中央热衷的松藩作战不妙的情况下,中央政治局在芦花召开政治局会议,接着21、22日又开了两天会。统称芦花会议。此次会议上,中央向张国焘交权。这次会议在党史上讲得很少。但是,它非常重要。我认为张国焘及中央、毛的心理在这次会议上有了大变化。在此之前,我认为两方面的人的心思,都还是逃亡与生存,他们的方案有不同,大体上是因为信息掌握的不同造成的。他们各有各的畏敌之处,张国焘怕胡宗南,毛怕刘湘的川军。所以,尽管各自都批评对方“右倾”、“逃跑主义”,但各自的方案,也不外是个“逃”字了得,以“避敌”为主。但是,张毕竟与中央争论,况且他实力在手,所以,他就先看看中央红军的能耐是不是更大一点。这就是松藩之战的背景。张国焘说服不了中央,他只好看看再讲。但到芦花会议的时候,张国焘后发制人了。松藩打不下来,张国焘事先的提醒就验证了吧。中央就只好哑巴了。于是在这个会议上,其一军权交张国焘,两个头衔,总政委及中央军委总负责。另行组建红军总司令部,由总司令部统帅全军。其二,成立前敌指挥部,由徐向前、陈昌浩统帅,以四方面军司令部为前敌司令部。其三,对四方面军及川陕省委的政治路线给予肯定。这三条一出,应当讲,中央向张国焘屈了腰。这个会议召开后四天时间里,松藩战役每况愈下,到7月底,张国焘以军委名义下令取消松藩战役计划。

C:芦花会议毛及中央处在下风。其中关键是松藩战役失利。张国焘的预言被证明。在这个情形发生之前的一个多月里,张国焘总的还是听从中央的安排,即便是见面失望之余,他似乎并没有非分之想。他只是希望中央能够听听他的见解,他并不忙于在军事上做出什么决定,他想讨论的是政治路线问题。但中央不听,只想在军事上摆脱想象中的危险。张国焘也只好听从中央安排。但到芦花会议时,中央那种先声夺人、放不下来的中央架子就散了架,毛也不吱声了。他们几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张国焘就顶出来了,重提他在6月17日电报中的那个“北上”方案。所以此时并无北上、南下之争。在此之前,也没有什么北上,南下之争。到此时为止,毛、张并无实质冲突,倒不如讲他俩共同点多于区别。他们在具体的战场感觉上不一样,手上的情报也不一样,所以有不同的战役判断,他们两个的思路却很相似。一是避开强敌,虽然他们各自心中有不同的强敌标准;二是解决给养,寻求立足之地,再观风向,以定行止。

Y:是啊,中央红军北上,是基于敌情的判断及整个中央红军逃亡的惯性,很急,但也不无道理。张国焘尽管不太乐意,但从道理上也驳不倒中央红军,只好让战场情况说明一切。因此不能讲中央红军是突然放弃川西北建根据地的想法,也不能讲张国焘经营川西北或川西南已是成竹在胸,都没有。他们都处在比较慌乱手足无措的状态中,谁的声音高,就先听谁的。两河口会议上,中央的声音高,于是打松藩,松藩打不下,在芦花会议上,张国焘的声音高,于是权力就归了张国焘。张国焘被抬出来拯救中央。张在芦花会议上比毛在遵义会议上威风多了,他明确地拿到了中央的军权,由他统领中央红军。 C:如果张后来成事了,那党史上宣传就是芦花会议了。所以芦花会议在“事件”的意义上,同遵义会议确实有一比。以前党史不重视此事,是因人废事吧。

Y:你看,张国焘在芦花会议前,也是找人谈话,对中央及毛的决策及行止多有挖苦,同毛在湘江之战后的做派很相似。然后都在随后的会议上,获得多数支持,大权在掌。这之后战斗情况两者也有很多相似之处。二过草地,三过雪山之类同四渡赤水总有一比吧。不能讲谁比谁高明谁笨蛋。但结局却完全不同,张国焘从一见面起就要讲政治路线,两河口没讲成,芦花会议又讲,算讲成了。张国焘熟悉川西北的情况,他对毛及中央热衷的松藩战役不以为然,他想解决更长就远点的问题。跑是没有问题的,向哪跑才是重要的。而向哪跑,如何跑则涉及红军怎么办的问题。于是他打开窗户说亮话,讲“苏维埃运动”不行了。你要知道,当时的语境下,讲“苏维埃不行了”,就如同现在讲社会主义不行一样,那就是全面否定了。那就等于要放弃革命了,这个话题太大,一时间,毛也不知如何反映,其他政治人物只好打哈哈。毛没有吱声,他不回应这个问题。但是毛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我们没有资料,只能猜测了。我想,张国焘此时提出政治路线问题捅破这层纸,是不是有个清晰的替代计划也未必。可能性较大的是张国焘想在政治上保持一个决定权,以便在其他努力,例如军事努力都失败的时候,在政治上想个对策,以存活下来。那几年来,天天都有被消灭的危险,他不会不感觉到会师以后的危险正在逼近中,特别是他对打松藩没有信心。而且一旦松藩失利,全部红军压在毛儿盖到卓克基荒无人烟的藏区,那就有全军覆灭的可能,他似乎想针对此种最坏情况作个后手。要知道,在通南巴时,张国焘有一个非常隐秘的行动,就是让陈昌浩同杨森的代表进行过一次谈判。杨提出成都、重庆地区不许进,张在川康边界及川西北山区一带搞你的抗日政府,双方分而治之,互不侵犯,张国焘手上有杨的底牌。这帮四川军阀的路数,张国焘比较清楚,摸的比较熟。四川那时叫“防区制”。刘湘、杨森两部分拿到了四川大部分的好地方。川康边及川西北原本就不归刘、杨。杨拿别人的东西和张作交易。川军中恰恰只有刘、杨部善战,其他如田颂尧,刘文辉之类根本就不是红军对手。所以,这个买卖有做的通的可能。这对张国焘有深刻的印象。搞“西北联邦政府”就有这个交易的影子。但这个交易只有可能性,要往下做,必须得蒋介石的同意,这就是难点了。杨也希望蒋介石同意,但问题是蒋的策略是入川加剿匪,一举两得。所以讲看上去没有同意这种交易的可能性。 C:除非张国焘不再是匪?

Y:啊,我们想到一块了。这个可能性变成现实性的条件,主动权似乎在张国焘手上,这就走进历史深处了。注意,我要特别强调一下,在张国焘,这不是一个既定的计划的执行过程,而是从一个悲观无望的起点开始逐渐清楚起来的计划形成过程。他同四川军阀的谈判是在1933年9月,那时,他根本无法操纵四川全省局面。所以,陈昌浩幸苦谈下来的条件,给他报告,他就象没听到一样,但是他听到了,也记到心中了。他安排的谈判嘛,他怎么记不到呢?刘湘也派人来过,大致意思差不多。刘、杨两个军阀之间不合。但对其他小军阀、老蒋及红军的态度和利益是一致的,如果红军就在川康边,川西北,不出山,则符合刘、杨的最大利益。这个形势,当时四方面军不止张国焘,如陈昌浩、政治部等不少政治干部都看出来了。但这步棋,随着中央军入川,你就不好走了。中央军自然不会同意红军在川康边有根据地的。简单的讲,红军越是要在川康边建根据地,中央军入川剿匪的力度就会越大。那刘、杨的利益就受损更大。所以,张国焘与刘、杨的统战注定成功不了。除非是张国焘摇身一变,则各方利益就理顺了,否则是扭着来。《北上》作者讲是张国焘不守信用,在谈判后对杨森用兵,结果万源保卫战打得很苦,是统战工作没有做好。这个指责根本站不住脚。张国焘只是要摸军阀的底,他知道他的对手是中央军,没有中央军的同意,川军不战协议是空纸一张。张国焘才不会有这个低级的幻想呢。刘统还是对张有“成见”。当张国焘彻底打破川军六路围剿之后,他却放弃了川陕根据地,一下子跳到川北一带靠向川西北及川康边,这一方面是因为中央要他接应中央红军,但另一方面,是不是有更深的考虑呢?你看,刘、杨跟他谈条件,他不当回事,却在痛打了刘、杨部队后,去了川西北,到了川西北党内讲是接应中央红军,却自顾自的在北川建立“西北联邦政府”。凯丰感觉倒也没错,“联邦政府“在国际共运那儿原本确实是有所指的,它确实是第二国际一些人搞的修正主义,即无产阶级专政和政权走不通时,应有一种妥协的做法。列宁批判过这种作法,直斥为叛徒做法。现在张国焘却在川西北搞了这么个东西,是不是意味深长呢?给谁看呢?既然叫“西北联邦”,那就是给老蒋看的嘛。况且,他还布告讲这个西北联邦政府包括中央苏区,中央红军在内,俨然是中共本身了。他究竟用心何在呢?是不是一种招安的想法,一种新的国共合作的想法呢?深不可测啊! C:应当讲,他有下意识的求生的本能在指引他,他不能呆在通南巴,他打败刘、杨,接着主动让出了川东,进入刘、杨原本和他交易的川西北。然后,他摆了一个“联邦政府”的架子,他在等待什么呢?

Y:很难说。他可能既在等待着带来希望和转机的中央红军;也可能同时在等待着终究避不开的惨烈命运:同中央军入川剿匪作战。这两者同时都到了。他先应付中央红军,看到中央红军惨状,他很失望,但也未丧失信心。他也想试试中央红军的运气。所以打松藩,他不以为然,但也希望林彪得手啊。所以他一下子就抽调三个建制团3700人编入一方面军。结果全部红军都压上,三路大军共38个团进攻松藩。9个团策应,结果打不下了,全军给压在毛儿盖卓克基了。此时,张国焘肯定是又气又恼。经芦花会议之后,张国焘是打算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看看情况,要再南下,已不容易,懋功已被占领,平武、松藩一线也向毛儿盖压下来。张国焘只好建议执行《夏洮战役》。

C:这之后的情况同以前就有区别了。首先一段,从8月3日沙窝会议通过夏洮战役计划,到8月20日毛儿盖会议,修改夏洮战役计划,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是什么因素促使中央政治局要实际上放弃夏洮战役计划呢?随后一段,从8月21日张国焘打下阿坝,到9月3日决定不过墨洼噶曲河,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情况,让张国焘同中央翻脸了?第三段,从9月3日到9月9日深夜,毛率中央纵队星夜出逃之间,毛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或者讲是什么因素使毛星夜出逃呢?这共有三个时间段,每个时间段上,毛或张都有大变化在里头。这不同于之前的分歧。这三段时间上的变化,是步步演进吧。

Y:所以,我们就必须给一个比较完整的背景,一个在张、毛这样的革命者面对险境、绝境时,他们各自的心态变化的根由。对张来讲,我们能够猜测的,就是他会师以来的种种游移,与他本人原先大刀阔斧的气度很不象,他对各种方向的利弊考虑总是有点强词夺理,刻意强调,透过这些表面行为,我认为张国焘内心中政治考虑和军事考虑在打架。从军事上讲北上有利,从政治上讲似乎就不那么肯定。所以他总是那样游移不定的样子。他潜意识里怀疑革命成功的可能性,他不甘心如此十几年的心血白白浪费,他看中这八万红军健儿的力量,他潜意识里,是否考虑如何率这八万健儿,打开另一种新天地呢?不但可以生存,甚或有一种新发展的可能呢?我想,这个时候,一方面他仍在作艰苦的努力,希望与中共同仁们走出困境。另一方面,他也在努力寻找机会,用恰当的方式,将他的见解和方案和盘托出来。张国焘深知列宁式政党的纪律及布尔什维克教育的效用,如果你讲的不是时候,那你非但不能让同志、部下接受你的观点,你还有可能被骂成“叛徒”的。这种政治气氛是自苏区搞肃反以后,就非常浓烈的存在了,这几乎还是你张国焘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这种政治气氛下,张内心的东西就被压的很深很深。他只是下意识的在呼应这他心底里头的这个想法。从与杨森谈判,到放弃通南巴到川北,从会师以后,有意无意的讲南下之利,到热衷于撤入青海、新疆。莫不是这种力量在起作用。这种潜意识中想法太大,同现实中他自己所思、所讲、所做冲突太大,使得他陷入到一种独自承受的痛苦中。我在读张国焘的回忆录时,仍可感觉到他几十年以后回顾这段历史的那种自怜自责的心情。

C:我们大体上有这样的心理体验,就是在心里深处有个想法,连自己也不很清楚。周围情形的一步步变化,这个下意识的东西不自觉地在影响着自己的行为选择方向,开始是影响,由弱变强,然后就在某个时刻,过了临界条件,卡嚓一下,变成了主导意识,然后整个人就变了过去,抛开其他想法,着迷于从下意识中涌现出来的这个想法,非常地执着于此。而对周围客观情形的变化的敏感程度开始降低。思维出现对周围讯息有倾向的选择吸收。紧张危机状况持续越久,这样的心理变化就越强烈和益加的不可逆。张国焘在此时刻,就经历着此种心理过程。我们从一些刑事案件分析报告和一些心理电影中,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心态变化的深入分析和刻画。这确实是个心态史过程。在此之前,张国焘相比之下,较中央和毛他们要从容镇定一些。总是很周全的考虑各个方向上的情况,力图使战役计划得更周全。他似乎更在意别打散了,也更在意红军部队的完整性,更在意战役的成功概率。你看他,打松藩时,提出要先佯攻天全、名山,以隐藏主力的战略企图。在夏洮战役时,又一再地提出要先分兵南下侧击川军,然后再打阿坝。夏洮战役制定时,又颇费苦心的提出分兵左路军和右路军。那样的周全考虑在那样的危险环境下,是不是有点过于从容了?比较之下,毛似乎就较为草率和急切,似乎毛倒是在赌运气,而张则偏向以周密的行动避害趋利,两者之间的这种心理差异,确实引人注目。 Y:毛那边的心态也很有意思。9月9日深夜,他的行动,更象是一个惊恐不安的人对某个讯息的过渡反映,咣叽一下跳起来。一个人这样的心理反应,也不难体会。先是持续的疑虑,逐步加深。对方的行动与你的疑虑在心中形成了一种正向的互动过程,使你更加有选择的读取周围讯息。对对方的行为理解也经历一个先是困惑,然后是疑虑,再然后加入了一些惊恐的想象。这样逐步的形成了对对方行为的一种定向的理解模式。这种定向的模式一旦形成,则不论对方如何行动,你都会做出定向的解释。在会师之初两河口会议期间,双方一见面,可以叫做赤裸相见吧。全部兵力,物力都摆在明面上了,各种家伙式都在这儿了。除了每个人的心。大家相互之间,各种交流中,就难免有一些摩擦。这些摩擦,也正好引致了双方最初的疑惑。

C:这些摩擦倒是不少回忆文章中都有提及,较为可信。而且这些摩擦消息成了故事在指战员中流传,毒害了两方的关系,到后来分裂时,四方面军在中央工作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下,都跟李特回到四方面军。 Y:然后,张国焘在会上发言,很容易让毛产生困惑。张国焘面面俱到的把北、西、南三个方向的优劣分析一番,似乎偏向南,却也没有完全说破,也不特别反对北上,但要林彪军团打先锋,对毛及中央有所疏离,却也热情补兵员,送给养。又特别热衷谈四方面军的政治成果,希望中央认可。这让心急如焚的毛和陷入逃亡心态的中央就很不耐烦,也无奈。这个时期,毛对张是困惑为主,疑虑有一点,然后发展到芦花会议上,张国焘毫不客气的主导了会议。此时,毛对张是疑虑为主,有些惊惧。到沙窝会议时,分兵的人事安排,在毛那里,就是已惊惧为主了。毛从此时期,处在惊惧中,他开始怀疑张的用心了。他已无法善意的理解张国焘的各种动向了。甚至,他都无法中性的去理解张了。他只能从坏处去理解了。一种自保及防范的心理形成了。就是这样一种心理理解模式给摆在那儿了。

C:毛、张两个人的心理是互为镜像的,共生的。

Y:对,互为镜像,沙窝会议之后,张国焘率左路军8月13日开始西向行动,8月15日,毛就做出第一个反映,以政治局名义,要张专注向北,放弃西向占阿坝。毛的这个反映,有防范的意味,他不清楚张的打算,但对张一下子就跑到阿坝那样远的地方集结,他不落实。身边是徐、陈两员虎将率精兵在周围。这个架势,让毛有些胆战,所以毛就试图搅乱张的部署,反过来,毛的电报,也让张的心情变坏。原本在芦花会议上,张已达到了他所谓的党内统一和沙窝会议上达成的他本人来统一指挥红军的目的。所以在8月15日以前,张下意识里的那种招安的想法还是很深的,远远没有上升。他还是希望在夏洮站住脚,然后再找准生存的方向。但8月15日毛的电报让张不爽,张发觉,这一纸电报,就让他在此之前已获得的统帅权动摇了。你政治局根本就不认这个帐嘛。张的心理,此时出现了某种偏执,很弱,但有。他不理这份电报,还是照他自己的意思执行计划。结果8月21日就打下阿坝了。反过来,张国焘对15日电报置之不理,又加深了毛的惊惧。毛紧接着在8月20日召开政治局毛儿盖会议,这个会议完全改变了沙窝会议的决定。毛儿盖会议一上来就讨论到甘南之后的行动方向,这在张国焘看完全是冒犯。张本人在的时候为什么不讨论呢?沙窝会议是8月4日,张离开政治局驻地是8月13日。其间有10天,为什么不讨论。现在我张国焘不在,我是全军统帅,我不参与讨论,你们这帮人却在那里讲到了甘南以后的行动方向,原先说好了先打进甘南再讨论西进新疆或是东进陕甘的事,现在我到阿坝了,你们却又全盘推翻以前的决定,而且连行军路线都要改变,要左路军向右路军靠拢。 C:我看了8月15日这份电报,“无论从地形、气候、敌情、粮食任何方向计算,均须即以主力从班佑向夏河急进,左路军及一方面军全部即日开始行动”,“一、四方面军主力均宜走右路,左路军阿坝只出一部。掩护后方前进,5军,32军速开毛儿盖,目前应专力北向,万不宜抽兵回击抚边、理番之敌”。单从电文上看,近乎混乱。弄不太清楚意思。前面应立即行动,去夏河。又说从班佑走,后面则说阿坝只出一部,掩护后方前进。哪个后方呢?看不出。此期间,类似电文有很多,含义混乱。可能只有在当时当地知道这个意思吧。例如讨论战役计划时,形成了某种约定的讲法。我们这些后来人不能全部理解。此类电报很多。我们也只能从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去推测,界定电文的意思。其次这些电文几乎每天都有,变化大。例如这份电报仍然是讲去夏河,而且要急去。5天后,就讲往夏河去有机会主义倾向了,要到岷州去。所以,在使用这些电文时,要当心一点。如同对待朱、刘的回忆录。

Y:那倒是。有些电文纯粹是因为刚刚得着一个新信息,而发的议论或是灵机一动。随后,又因了更新的信息,而作改动了。所以,我们必须从行为本身从手。另外,当时中共内部批评用语,也有趣的很。什么机会主义,逃跑主义,失败主义之类。大帽子互相戴,风气极坏。这些因素,都大大影响了后来的党史作品。结果大家就乱用一气。使到这段历史彻底变成混水。

C:是啊。还如干脆保持“秘史”状态呢。我清理了这段时间的电文真是看得头大。比如这个占阿坝,电文中一天一个样,甚至一份电报中,上文、下文也不一样。到底占阿坝是不是沙窝会议的决议啊?你从8月15日电报中已看不清楚了。

Y:我们能肯定的就是,占阿坝在原计划中是非常确定的目标,夏洮战役计划从提出到开始执行,大约有半个月时间,在此期间似乎只有政治局催促左路军快快执行计划,而没有讲要改变计划。但从8月15日电报中,却看出,毛及政治局已在改变计划了。那么,毛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改变了夏洮战役目标呢?这里头,我想可以排除外部敌情变化这个因素。因为实际上到8月底之前,不论是北边胡宗南、鲁大昌还是南边的川军,薛岳,都没有进山打击红军的计划。他们自己也有个给养休整以及评判红军走向的问题。所以,周围敌情相对比较平稳,应当没有可以引起毛特别警觉的因素。那么是内部因素?应当是。我猜测是这个芦花会议先确立了张国焘的军事统帅权。然后,又来了个分兵,张率总司令部去阿坝。张国焘有统帅权,但如果是和政治局在一起,中共的那种传统的政治对军事的制约力量就还在。分开了,政治局如何影响呢? 这里头,也还有个模糊性。就是这个右路军到底范围包括哪些部队。有个疑问我一直在猜测,就是政治局和中央纵队随右路军行动似乎有点怪。夏洮战役计划中左路军是主力方向,右路是掩护方向,那中共首脑部全放在掩护方向上?

C:是不是因为政治局觉得和一、三军团在一起才踏实呢?

Y:不排除这个因素的作用,但说服力不强。我猜测另一种可能,就是,夏洮战役计划中,原来这个右路军是要分兵两路的,除三十军在毛儿盖到黄胜关线监视松藩之敌以外,一、三军团及前敌司令部都是要准备好要去阿坝的。前面我们谈到了右路军去阿坝的两种情况,应当更准确的讲是不包括30军在内的右路军去阿坝。而那样两种情况之下,中央纵队和右路军去阿坝是较安全稳妥的。而如果两种情况都不发生,则全部右路军都去班佑也是安全的。这可以讲真够的上是“万全”方案吧。

C:还是张国焘的那种风格吧。至少在制订夏洮战役计划时是如此吧。

Y:恐怕刘伯承的印记更重一点。刘帅的计划往往是如此,风格华丽,不中用,说难听点,“脱裤子放屁”。

C:由此就形成了一个很怪的局面,即张国焘透过总司令部--前敌指挥部这个系统在道理上可以完全指挥所有部队。根据芦花会议决议,政治局确定战略方向后,全部指挥交给总司令部和中革军委,即交张国焘。这样一来,在执行夏洮战役时,毛及政治局就成摆设了。我注意到,在此之后,张国焘几乎天天有电报给徐、陈,甚至直接发到林、彭,但很少给政治局直接电报。毛及政治局都是从陈昌浩那儿得到总司令部的意图。这个状况持续到9月8日,政治局给摆在一边了。毛肯定看到了这个问题。但当时张国焘相当强势,政治军事排山倒海的谈,毛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好走着瞧。但8月13日,张开拔之后。有个情况出现了,就是徐向前,陈昌浩这两个有了变化。一直以来,徐、陈二人在整个事变中的作用被人忽视了。我在研究这一段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张国焘对他手下的这两员大将应当是心知肚明的。这二人,有个特点,就是政治上单纯幼稚,很容易被人利用。陈狂热,少头脑,徐软弱,多变化。张国焘在此关键时刻留这俩宝贝在右路,远离自己,是个重大失误。果然,张一走,毛就作这两人的工作,大见成效。陈昌浩原本对分兵不同意,他和徐向前都比较倾向于合兵行动的。但张国焘主张要对胡宗南警戒,也是有道理的。所以,陈昌浩就同意了。但在8月13日以后,是不是军情有了变化,导致陈昌浩又重新认为合兵更加可行呢?看来是这么回事,胡宗南似乎只是监视红军,而没有出击的打算。这一点从包座之战就看出,胡宗南没有想到红军分兵,右路军去班佑。他在关键地点包座居然无一兵一卒,等到发觉右路军要去班佑时,才匆忙调49师去占包座,立足未稳,就让徐向前给击溃了。

Y:这是一个重要的细节。就是可以判断,当时右路军这边的军情可能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严峻。同时从右路去班佑,过草原的路比从阿坝北上过草地好走,这样的判断也产生了让陈昌浩重新产生合兵的想法。这个变化,让毛泽东注意到了。紧接着,毛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就是在洮河东岸行动,就是那个第四“北上”方案,让陈昌浩接受。 C:这又是一个谜。陈昌浩产生合兵的想法好理解。胡宗南不动,则右路军的掩护任务就没有了。可以同左路军合兵,但这个合兵可以是右路军经墨洼去阿坝同左路军合兵呀。这样走还不用对夏洮战役计划进行修改呀。合兵为什么一定要左路军向右路军合兵呢?

Y:毛倾向于在洮河以东地区活动,好理解一些。他从一开始就有倾向性,要去陕甘,宁夏一带。要在洮河以东地区活动,则左路军向右路军靠拢是讲得通的。但问题是陈昌浩为什么也热衷于在洮河以东活动呢?

C:陈昌浩在毛儿盖会议上的发言,似乎不像是他被毛说服了,倒像是他本人就那样主张,只不过同毛见解相似罢了。

Y:我也没有资料可以解开陈昌浩这个变化的谜。他在8月20日毛儿盖会议讲的那个赞同毛的意见,在8月13日张国焘率左路军行动之前就有机会讲,为什么没有讲?不好理解。

C:是不是陈原来没有在洮河以东发展的想法。只是8月13日以后有些情报显示在洮河以东发展更加有利,于是陈昌浩才变化了。

Y:这先存疑吧。看看有兴趣的朋友们能不能找到点资料解开这个谜思,反正。徐,陈二位对毛所偏重的向东发展的想法着迷了。同时也对分兵有疑虑了。有这个打底,毛立即行动,接连发报要张停止执行原计划,重新合兵,这就有了8月20日的毛儿盖会议。从8月3日到8月20日,毛的变化,就是这么来的。徐、陈二位看不出他们的张主席的心思是什么,只觉得如果在洮河以东发展更有利,则合兵就比分兵好。这就是徐、陈二为8月18日给张的电报的背景。张结果傻了眼。

C:这件事对张有冲击,面子上也有点下不来。要知道张与中央之争吵才没几天,结果左膀右臂就率先反对自己搞的夏洮战役计划,同毛一个腔调了。现在阿坝也打下来了,张就左右为难。他的办法是先看看再讲。就是前面讲过的,他也无法照原计划执行了。心中很窝火,那是肯定的。

Y:确实,毛儿盖会议对张国焘些不合理。但这正是毛的惊惧心理在作怪,他没有办法。在张在场的情况下,毛被压住了。张不在,毛本能的要加以防范。倒不是如刘统讲得他搞不清张为什么要占阿坝,而是毛已然有了那种恶意的理解模式了,他没有办法摆脱这种惊惧感,他一定要行动。原本分兵对毛最不利,可他也没有办法,但结果陈、徐转向毛,则格局一下变得对毛最有利。他拿陈、徐将张国焘的军。毛一下子就搅乱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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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逃亡到招安--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十二(中)(续完)

2005-06-16

C:我插一句,在这个过程中,周恩来、博古、洛甫这三个人的作用怎么样呢?

Y:他们没有什么正面的作用,他们对张国焘也有疑虑。但仅此而已,他们不会如老毛那样想到更深的东西,所以毛有惊惧感,这三个人都不会有,他们对张及四方面军的一些作法可以直接表达不满,可以一触即跳,大批特批,但他们不懂江湖,不会有意识地破坏张国焘的节奏。总之,他们作用不大,这个局面不是这三人能够应付的。只能毛来干。接回去继续说。

毛儿盖会议,关键内容就两点,一是占甘南后,以岷县为根据地图谋向东发展。另一条,就是让左路军向右路军靠拢。前一条,让张国焘无法打夏洮流域的目标。后一条,则是实实在在地规定他这个统帅部的行军路线。甚至以前一条压迫他执行后一条。所以,在张国焘那里,那种心理状况就加深了。他心地深处的东西在上升。原先按照夏洮战役执行,如果顺利占领夏洮流域,那么四方面军居功至伟,他对全军统帅权就经得起考验了。同时在战略上,保住了通到青海、新疆的通道。对张来讲,政治、军事都照顾到了。这是北上对他而言最好,也是唯一的可接受的方案。所以,他自己来挑这副担子。但不成想百密一疏,陈、徐北毛这么一拉,完全没有政治经验,就给拉过去了。张国焘全部节奏就打乱了。他一下子处在非常难受的位置上,左、右不是。他心情变得很糟。这时,他对北上的大方针失去信心了。他有种严重的受挫感,怎么自己的节奏总是被毛打乱呢?他不想这样玩下去了。

C:但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他没有数。是先过了草地会合以后解决,还是依现状解决,他拿不准。但老天替他作了选择。9月3日天降大雨,他过不了噶曲河。他决定重返阿坝,依现状解决问题。他这个决定,相当草率。他现在摊牌了,但他为什么不在8月13日前摊牌呢?那至少徐、张还没有动摇过去呀,现在摊牌,对徐、陈把握何在呢?陈、徐如果拉不回来呢?

Y:这肯定不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相反,是他对整个事情变得不耐烦,有点儿精力不集中的表现。反正过不了河,干脆就是摊牌吧,爱谁谁。

这样一来,就堵死了一条路,就是在党内解决的路。或者将大大地降低了走这条路的可能性。另一个方向的路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张此时是不是就有要走招安的路,还不能肯定。但他潜意识的这个想法,心理深处,在向上升,在影响他对周围讯息的判断。你看在9月3日之后,他给中央电报一个劲的讲北上不利。但他讲的这些不利,原本就存在啊。沙窝会议时,就有足够的信息让你们做出北上困难之处何在的判断的。你张国焘现在一个劲地讲北上不好,南下什么给养、住宿人口密度之类的好处,总有那么点言不由衷的味道。张国焘此时的心境已经大变,他对周围讯息的读取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了。而他的这种倾向,又被毛看在眼里,在毛的心理深处,不断的验证着毛对张的恶意的想象。毛的惊惧在迅速加深。 C:此时,双方电报的语气也变得有意味得很,变的特别的诚恳,耐心,和平等,透着摊牌前的宁静。

Y:毛、张,两位此时,心底深处的东西都在上升,彼此互为镜像,周围的敌情一天一个样,整个部队也变得躁动不安。讯息开始增多,也异常的含混。双方都放出了深思熟虑的假像,借语气的诚恳以稳住对方。双方心理处在对决较量中。结果,是毛这边一下子先过了心理临界点。我相信是各种讯息在聚合中,不断增大了毛的心理压力,他内心变得惶恐。毛应当讲,并不是有预谋的。他在9月9日傍晚还去了陈昌浩的司令部,同徐向前、陈昌浩谈了话。大体上讲,他应当是在这之后的几个小时内,得到了某个讯息,自我确认了他心中的惊惧指向,于是那种惊惧的反应就出现了。

C:应当是这样的。他就是没有预谋,他就是个心理过程,一下子就做出反应。

Y:他拉了政治局委员们和他一起出逃,这是他的本能反应。要知道,在与张的心理较量中,中央政治局这帮人,已经被毛内化为心灵之友了。他越是对周围情形有惊惧感,他内化的力量就越强。我们仔细的体验一下,在某种压力环境下,当你的惊惧指向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其他的人,你下意识的就有一种心理接近的冲动和偏向,你甚至不计前嫌的对很多人有了亲切感。这是一种自我保护,自我强化的本能。毛对政治局委员们就是如此。他一定要拉着他们一起出逃。他自然顺嘴就把心底深处的那种惊惧感变成了有鼻子有眼的故事讲给那些人听。于是大家一起跑。 C: 9月3日张国焘本来还可以回到毛儿盖走右路军原路到班佑的,但张国焘决定不再北上了。而不走,说明他真正是另有打算了。在此之前,他有模糊性。张本人一直是主张北进的,即使是毛强调了过草地的困难以后,他还是主张北进的。但当9月3日,他决定不再北进时,他的模糊性就没有了。他电报上讲的那些话,也就当不得真了。他已经不是北上或南下的利弊比较了,他内心打算另搞一套的想法已露出头来。可以这样讲, 9月3日决定,使毛的心态大变,而毛在9月9日出逃,又使张的心态明朗起来。张就走向另一条道了。

Y:9月3日的事还可以再讲讲。我想有种愤怒在张那里不断积累。我多次地试图体验张的这个感觉。我观察到生活中有这样的例子,即团体中,有那样一种人,他似乎总可以无理搅三分,他似乎没有负担,今天骂你,明儿道歉,你刚刚原谅他,他又骂你。而另一个心气很高,自视为俊才的人,尽管做了对团体有贡献的事,却得不到由衷的赞扬和认同,总是被前一种人误解或忽视。不得不自己来讲明自己的贡献。张国焘从见面起,就有这么种场景。他总是想在政治层面上肯定四方面军的贡献,可临时中央这帮人,一会抓住“西北联邦”上纲上线,一会抓住张的部队打骂现象,小题大作。一会肯定四方面军发展红军的路线是正确的,一会又讲四方面军军队政治素质差,一会又讲感谢四方面军对一方面军的支持,一会讲四方面军放弃川陕根据地是错误逃跑主义的。反正,在张国焘感觉里头,中央这帮人简直不知好歹。张内心深处有想法,说到底,谁内心深处没有想法呢。在那样绝望的环境中,张闻天不是想离开吗?其他人就没有想法?问题是,张国焘心底的那个想法,原本就是有根有据的,而别人的想法,则仅仅是一种“愿景”吧,一点都不靠谱。就招安而言,即是如此。张国焘并不想招安。有八万健儿在手,他的现实感受,是还可以继续努力下去的。但长时间的艰苦战斗环境,使他怀疑苏维埃运动,这时他下意识的几个行动,朝着苏维埃运动的替代方向去努力。他想保持整建制,也想在名分和面子上站住脚。他对苏俄的力量有体会,可能还想以某种方式,继续保持苏俄今后的支持,等等。他也试图有个方案,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所以他有些忍气吞声。就像今天看到的宋楚渝在台湾政坛的状况。谁都把你当回事,谁又都想用你一把。宋之忍气吞声被陈水扁欺弄,就在于宋内心的想法太大,太周全了。张国焘就有这么种心境。 C:另外,刺激张国焘神经的还有毛儿盖会议讲的西出甘青新是右倾机会主义。

Y:这点原本是作存疑打算的。从资料上看,张从未曾讲过主力去甘青新,讲的是组织一部远征军去甘青新。如果全部失败,则剩余部队去新疆也提过。但至少在毛儿盖会议之前,文字上没有表明张国焘提过主力去新疆。不知中央几次提到张国焘这个“右倾机会主义”的缘由何在!也可能是在参谋部里头张国焘手下将领口头讲过主力去新疆的话,说到底,毛还讲过全力靠近外蒙,不行退入外蒙境内的话呢?那算不算右倾机会主义?当然算,张国焘也不客气,称之为失败主义,逃跑主义。 但右倾机会主义的指责,在张国焘这个“老机会主义者”耳朵里头,特别刺激吧。所以当他下决心服从中央指令,北上时,他到了墨洼,却由于上天的原因过不了河。此时,他的愤懑就暴发了,他一反其会师以来委曲求全周密考虑的作风,突然轻率地决定不北上。不但不北上,他干脆让徐,陈也南下,再打松藩,绕过政治局下达军令。摆开了与政治局对决的架势。所以,我更相信9月3日张的决定,是个心理过程。只能体会到,无法去印证的事情。

C: 这个就不是史料不足的问题,而是,不可能有史料来确定的。当时张的这些内心变化,他是不会讲给朱德、刘伯承听的。他身边没有自己的高级干部。他只有自己承受内心的煎熬。前面讲的,他失去耐心了。

Y: 他失去耐心,但也没有马上上升到招安的程度。他愤怒之下,放出胜负手,原也是指望中央屈服的。他软硬兼施。一方面直接以总司令部名义电令徐、陈、彭、林。一方面又对中央恳切陈词。但没有效果。原本他有相当的把握,只要陈、徐听他的,中央就会屈服。他完全没有想到毛会出逃。他倒是给毛的这一手给吓住了。从9月11日部队中高层干部知道中央出逃以后,部队很是混乱,张国焘似乎也无心控制部队。他一时也没有了方向。情况实在太乱。9月15日,他召开了“中共川康省委和工农红军中党员紧急活动分子大会。”这会上没有什么主题,乱哄哄一片,说明张对毛的出逃没有心理准备,他的一相情愿被击破,他很慌乱。他虽然有另搞一套的想法,但并没有与中央分裂的心理准备。

C: 这里头有个问题,张国焘如何向全军解释呢?要知道,现在出现的情况,同你一直以来对红军的布尔什维克教育完全冲突的。张国焘这个川康省委会议的主调是反对毛、周、洛、博的逃跑路线。注意,张没有讲是中央跑掉了。只讲这四个人,对革命丧失信心,带一、三军团跑了。他没有办法在这次会议上讲清楚这件事,但公开地宣扬一、三军团逃跑了,却也给四方面军造成一种绝境,只能依靠张主席了。应当讲,这时张的威望又达到一个高峰。而且,其中也有了别样的变化,如果讲在此以前,红军将士心中还有个党中央可以指望的话,现在只能指望张主席了。张的选择空间是不是更大了呢?

Y:这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他也没办法了,反正中央给逃跑了。他只能将部队的信心建立在他自己身上了。他的选择空间其实是小了。他只有南下了,至于南下干什么,那是后话了。这里,我们再回头,看看徐向前、陈昌浩在这期间的作用。徐、陈二位从8月13日张离开以后,同政治局相处的还是不错的。先是同意了毛的观点,出甘南以后应当向东发展,导致了毛召开毛儿盖会议,改变了夏洮战役目标,使张国焘变得被动。这之后,徐、陈就一直比较配合中央的行动。特别是8月29日包座之战,徐、陈指挥四方面军打得很成功。击溃了胡宗南49师,是半年以来,红军最大胜利,缴获颇丰。这期间,徐、陈二位是配合毛的。直到9月8日前,徐、陈都是认为北上好于南下,力主左右路军尽快会合。这中间有个细节比较引人注目。大体在9月6日或7日间,毛找徐、陈,提出不再等张国焘了,右路军先走,反正左路军就只好跟进,陈坚决不同意。

C: 这说明,毛已有出走的先兆了。9月5日,徐、陈已令一军团在俄界休整一周时间。一周时间,是左路军重新北上到达巴西的最短时间,徐、陈一方面认为张国焘应北上,但另一方面,又坚持原地待命。此时,红军部队兵分四处,左路军在阿坝,一军团在俄界,右路军主力在巴西,31军在卓克基作警戒后卫。毛劝陈昌浩先走,是走到俄界呢?还是过腊子口直抵岷县呢?不清楚。应是前者。如果是后者,那就摆明了随张国焘的便,爱去哪里去哪里。这样便无法争取徐、陈,所以可以判断,毛是小心翼翼地劝徐、陈,先北上一步,到俄界。 Y:从9月4日起,张国焘那儿似乎已是打定主意不再北上了。他已命31军就地筹粮。同时,一方面军并没有休整,而是奉毛之命已向腊子口方向搜索前进。这个对陈昌浩是有影响的。陈的性格非常火爆。在同中央相处中,已有若干次发作。李维汉就讲陈这个人冲动时,话很难听。这个时候,陈内心可能有负疚感。如果他不改主意,夏洮战役是否会照旧执行呢?他在毛这里,对计划的更改过程一清二楚。正是8月20日毛儿盖会议上他支持了毛的观点,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他对此是有负疚感的。他在毛儿盖会议开完后,8月24日给张国焘电报上讲,还是说左路军经郎木寺先到班佑,再决定是去夏河,还是去岷州。说明他内心对支持毛有点拿不起放不下。所以,陈先是硬着头皮不听毛的劝说,一步也不离开巴西,等张国焘。从3日直到8日,等了一周。这个期间,他发现一方面军似乎有行动未获前敌指挥部指令便在进行。他肯定大为不满。在他的负疚感支配下,毛及政治局委员们的频繁活动和劝说,让他逐渐疑惧,到了8日,接到张国焘明确要徐、陈南下电令之后,陈的思想就转回去了,他开始讲南下的好处。徐在这过程,看来也差不多。虽然徐本人回忆录中讲的很勉强,讲他也没办法。但我认为,徐当时在现场,不会那样被动,他应当是支持陈的。况且,中政局那儿传播的调徐离开四方军,由陈赓来替换,他恐怕没有理由会高兴吧。徐帅这个人,性格比较懦,但也很不单纯。西路军失败后,他同陈二人一起逃亡,中途就找借口离开陈,很有点山西人的精明。文革初期,他也还是很想投机一把的,任了军队文革组长。所以,他回忆这几天的事情,不那么可靠,可以判断他是支持陈的。对徐来讲,北上,南下,都无所谓。但部队应合在一起,是他的标准。当初8月20日毛儿盖会议上,首先支持毛的想法是陈,徐其实未作表态。徐是干指挥的。夏洮战役是他同朱、刘一起搞的。现在改变了,他也不吭声。可能是他认为张国焘会执行新决议吧。到了9月3日以后,徐肯定是认为分兵危险,应尽快会合。既然张主席决定不再北上,那就赶快南下吧。徐未必那样看重毛及政治局的意见的,就打仗而言,以会师之后的情形而论,林彪打松藩失利,我徐向前打包座大胜,你这个中央红军徒有其名嘛。还口口声声四方军素质差。所以,我认为徐向前应当在陈昌浩之前,就已同意南下了。

C: 陈昌浩这儿还要补充一点。一军团北去罗达,未经他的批准,但三军团同前敌司令部在一起。所以彭就去请示陈三军团是否跟进去罗达。罗达是去腊子口方向中间的小镇。陈就不同意,这几乎可以讲是彭逼陈北上。陈当然不买这个帐。陈同一方面军将领相处得很不好。双方言词冲突很多。另一方面,毛又告诉陈,政治局也在考虑南下,只要南下有利。这种讲法的真实感受,恐怕只有当事人面对面,眼对眼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有利就南下,张主席不是就在给你们讲南下之利嘛。你们到底是什么意见呢?拿此等空话敷衍我陈昌浩,底下你一军团、三军团都已行动了。你们要干什么!

Y:其实,到8号这天,陈昌浩本来已可以作出判断,中央红军有可能单独北上了。但陈愤怒归愤怒,却没有这样想过。说明陈昌浩还是个毛头小伙,经验不足。迹象还是很明显的。一、三军团都在行动。毛又讲了几次,右路军先行北上,逼张国焘跟进。陈昌浩如果是个老手,应当有判断了。他有这个实力,让中央打消这个念想。但却没有。他单纯啊。他居然在8日早上9点,还告诉张,中政局在考虑南下。他认为张北上为上策,右路军南下是下策。他的意思是,张再同中政局沟通一下。反正他陈昌浩,是可以南下了。在此之前,陈未曾表示过可以南下,张国焘从9月3日到8日,摸不清陈的意思,所以他讲北上的困难,却并没有给陈直接命令让其南下。张没有把握,等到8日早上陈的电报到了,张就认为陈转回来了,于是电令其南下,情况就起了大变化。陈在8号的转变就是这样来的。在此之前,三军团请示是否跟进一军团同去罗达,对陈有大刺激。彭的那张嘴很讨厌的。不仅是给他自己带来麻烦,也给别人带来麻烦。彭去请示三军团行动时,同陈昌浩肯定是没有好话讲。当然,从张的角度看,很可惜,陈当时未作出中央红军可能单独北上的判断。

C:这样看,我们可以把中央红军的单独北上,分成两个阶段看。单独北上,在9月9日前,已有这想法了。先是整个右路军先北上,逼张国焘跟进,陈昌浩坚决拒绝以后,一、三军团就已有北移的迹象,去罗达,这肯定有毛的意思。然后,陈不同意三军团去罗达。毛虚言可以考虑南下。8日,陈昌浩已决定南下时,中央红军的单纯北上已呈必然之势。但陈、徐都未曾去想这个可能性。在毛这里,单独北上也几乎就是明棋。他也未曾掩饰这点。问题是,毛肯定也没有打算以撕破脸的方式北上。就是讲单独北上的想法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北上离开的方式,却没有事先的安排。毛至少到9月9日傍晚的时候,还没有想撕破脸面。对毛来讲,单独北上,最好是有个政治局会议的决议才好。他有这个胆略和陈昌浩下明棋。 Y:这确实让人费思量。既然可以下明棋,为什么采取突然出走的方式呢?还是有某种讯息惊动了毛原本就有惊惧感的内心吧。陈昌浩8日下午改转而支持南下以后,形势就很不妙。当时右路军北上有三种可能性:全军北上出甘南;一、三军团北上,四军、三十军在原地不动;一、三军团北上,四军、三十军南下。前一种,在9月5日前后就被陈昌浩拒绝了。第二种可能性到8日下午也没有了。只有第三种可能性了。所以陈昌浩8日下午的转变对毛有大刺激。至此,赌局就彻底清楚了。中央要么同意南下,要么单独北上,就是分裂红军。这个赌注非常非常大。对毛来讲,实际上是有点儿玩不起的。一、三军团不到一万人,只是张、徐、陈手下部队的八分之一。张正是看到这点,所以,才没有去提醒陈昌浩防一手的。张9月9日电报中的口气很诚恳,但也是底气十足。就是拿定了这一点。毛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到这份上,他屈服于张,到时候也未必有好果子吃。这时他性格中的伟人气质开始起作用了。“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所以从8日下午开始,大约24小时之内,毛是下决心单独北上了。在这个决心的底线上,他作最后的努力。8日晚上,9日早上连续发电报给张国焘,劝说北上。甚至表示出甘南后,可以西渡黄河向新疆转进。这原是张国焘建议的。同时,毛也作了陈昌浩的工作。无效后,就明讲,要去三军团驻地,开个政治局会议,以便最后决定。奇怪的是陈昌浩是政治局委员,他却没有提出参加。可能毛的意思是常委会吧。总之,毛离开陈昌浩后就直接去了三军团驻地,到达时大约是晚上10点左右,长征中的五个常委,四个在这里了。要说有个中央的名义,也成啊。

C:这个碰头会究竟讲了什么不太清楚。但令人奇怪的是,此时毛及中央政治局常委都已离开了前敌司令部驻地,到了三军团司令部。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拦呀。被后来的人大肆渲染的这个所谓星夜出走,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回事。毛从陈昌浩那里走时,就讲明了去三军团那里。博古,洛甫跟毛一块去了。到三军团之后,他们开过会就通知了中央纵队李维汉及叶剑英,还有李德的红军大学,连夜离开到三军团总部。中央纵队那些人婆婆妈妈的,一路叮当作响,就惊动了陈昌浩,于是李特率骑兵队追赶,在三军团司令部差点儿打起来。毛及洛甫,博古,那根本算不上出走。中央纵队的事,很奇怪,毛为什么要他们连夜走呢?用不着呀。他们三个常委到三军团以后,以中央决议形式,让中央纵队留下有什么难处呢?陈昌浩要南下,带这些他不熟悉的中央纵队的人走不是负担吗?李特在三军团与彭德怀对峙时,不是也喊四方面军同志跟我走吗?可见没有必要在这天晚上让中央纵队星夜逃离。如果真是有什么抓人捕人的危险,那毛他岂不更应当避免打草惊蛇,赶快和三军团一共赶去俄界与一军团会合呀。如果没有这个风险,毛为什么不从容赶到俄界再向陈昌浩要人呢? Y:就当时情形而论,毛以政治局名义在行动,可以不必那样着急,只要把一、三军团同徐、陈隔开不打起来就行了。而且,如果只是常委及三军团去俄界,那也就很难讲是中央出逃了。再者,如果先让李维汉、叶剑英、杨尚昆呆在陈昌浩那儿不动,到第二天,也还有机会继续做陈的工作。让中央纵队和叶剑英也跑了,那同陈就撕破脸了。我想这可能未必是个正式的会议决议吧,也可能是某个领导人的某个电话或是提议。不管怎么样,叶、杨离开,应是被通知的,谁要通知他们呢?不大可能是毛,周、彭等人的可能都有。毛也不一定知道。按讲毛这样的人不该如此做决定的,为什么会如此呢?这个情节可能永远都弄不清楚了。我们提出来,立此存照吧。这个立此存照,加上前面毛儿盖会议上那个存疑,这两个问题没有解。我很重视这两个存疑,它使得我们关于长征这一段的历史观察有模糊的地方。无论如何,毛是在9日晚上,做出了一、三军团单独北上的决定,政治局也同意这个决定。分裂就这样发生了。回顾起来,我不得不说,在整个事变过程中,陈、徐的责任非常大。如果在8月13日以后,陈昌浩很坚定,继续忠于他的张主席的话,毛无论怎样不喜欢分兵和出夏洮,他也没有办法改变。那样夏洮战役就会顺利执行。在夏洮区域,左、右两路军红军可以重新会合。但陈昌浩一摇摆,整个事态就起了变化,让毛觉得有机可乘。搞了这个贻害了多少红军将士的毛儿盖会议,然后到了巴西以后,这个陈昌浩如果继续选择支持毛,坚决要北上,不给张国焘一点儿机会。那么,张国焘在权衡之下,还是有可能选择北上的,那种情形下,他没有把握带得了左路军队伍。但这个可气的陈昌浩,又给转回去了,让毛又没有了选择空间。逼得毛只好单独北上 。一年后,张国焘看看没机会,还不是硬着头皮,腆着脸,又北上了嘛。这个陈昌浩坚决点压张北上,也就成了。结果,又造成了如此的恶劣局面。毛,张也都算大英雄了,给陈这个毛头小伙搅了局。真有些不值。

C:陈、徐两位确实有大责任。从他们两以后的回忆和谈话中看得出他们那种负疚感。但,他们两责任再大,也是在张同政治局紧张关系,以及毛对张有提防之心的条件下才起作用呀。特别是毛,他内心的那种紧张感,惊惧感,在9日晚上一下子过了界,丧失最后挽回的机会。否则也不能排除陈昌浩第二天又改回主意呢? Y:那倒是。毛内心的惊惧感,到两天后的俄界会议上,就表露无遗了。他讲张有军阀主义倾向,走下去有可能背叛革命。后来俄界会议决议中也以这两条为中心写的。我们要体会当时的语境下,军阀主义含义是什么?要知道,红军创始之初主要来源是旧军队,特别是那些小军阀的部队不得志,就被中共运动起来搞兵变,然后变成红军。每当战争形势不妙时,红军内部就有一种草根性的东西起来,要去走那种军阀割据的路子,这就是当时党内所谓军阀主义一词的含义。所以拿军阀主义指责张国焘实际上含义很深。张本人与军阀无涉,说他有军阀主义,那是指什么呢?毛是否是暗示了他心中对张国焘的那种猜测呢?即张国焘试图在川康边也形成军阀割据局面,放弃苏维埃革命,拿中共要员们当祭品,与蒋介石政府在抗日名号下搞统战呢?其次,什么叫做发展下去会背叛革命?背叛苏维埃革命?还是背叛中共中央?还是背叛你们这些中央的要员们?都有可能。这个危险一点儿也不抽象。非常非常具体地指向了在座诸位。所以,毛把他内心的惊惧讲出来,并用这个来解释为什么急匆匆地单独北上了。否则,那算是谁在分裂红军,分裂党呢?俄界会议就是办这个事。会议决议就反映了毛的内心想法。当毛走出那间作会场的小破屋时,他能象党史后来讲的那样度过了所谓的最黑暗的时刻而变得轻松吗?不可能!他只能被更加沉重的黑暗所笼罩。他对北向的信息所知甚少,他也不知是否可以见到亮光?他躲过了想像中的背后凶险一刀。但前面可想而知,是枪阵刀列。如果讲,与在南边的张国焘要比比谁的结果好,那还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