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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符号学”领域
张智庭


  今天,我国读者对于“符号学”这个名词,可以说已经不再陌生。但要说对其有了比较全面系统的了解,也许还未到此程度。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的这套“符号学译丛”,集中地介绍了法国符号学研究成果,为在我国开展符号学研究和于符号学分析有兴趣的读者提供了原始参照。

  




  法国的符号学研究,萌生于二十世纪上半叶,但其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发展,还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以后的时间。它的发展,得益于多种学科在二十世纪获得的重大进步。

  首先,现代语言学是符号学获得理论构架和研究方法的主要依据。第一次把对符号的研究当作一门新学科提出的,是瑞士语言学家F·索绪尔(1857-1913)。他在其对现代语言学发生深远影响的《普通语言学教程》中预言将有一门专门研究“符号系统”的学科出现,并为其做了初始的理论准备。他的继承者丹麦语言学家叶尔姆斯列夫(1899-1956)通过其《语言学理论导论》和《语言论集》两本著述,为后来的结构语义学的建立奠定了认识论基础。法国语言学家本维尼斯特(1902-1976)有关“陈述活动语言学”的研究成果,使得符号学借助于叙述主体的陈述来掌握意义成为可能,从而形成了话语符号学的概念和研究方法,因此也就使符号学更靠近了言语活动的实际情况。

  其次,文化人类学为符号学提供了部分研究对象。由于文化人类学与符号学都关心话语中影响个体言语的文化习惯(风俗,习惯,沉淀在集体的言语活动实践中的动因,等),所以它们在这些方面多有交叉。而对于主导话语的跨文化形式即叙事文形式的规律性研究,早在符号学介入之前就由文化人类学家们开始了,当然,这种研究也首先得益于语言学的理论启发。法国社会学家马塞·莫斯(1872-1950)曾系统地论述了价值物品与财富在社会的循环中的相互关系,从此,“社会性变成了一种系统,而在这个系统的各个部分之间,我们可以看到衔接、等值和蕴涵关系”(列维-斯特劳斯评语)。列维-斯特劳斯本人也在这方面有非常出色的分析实践。杜梅泽尔(1898-1986)在《神话与史诗》中以相近的术语解释了印欧宗教中众神的“三种等级功能的意识形态”。于是,一种总的结构,在不考虑个别的情况下出现了,而在这种结构中,特殊的问题也在其中找到了它们的准确位置。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家普洛普(1895-1970)1928年出版的《俄国民间故事形态学》,于六十年代初被翻译成法文在法国出版,极大地推动了符号学的研究。格雷玛斯(1917-1992)就在其基础上深入而又全面地研究了叙事语法,提出了完整的既可用于文学叙事文又可用于社会叙事文的符号学理论。

  最后,在哲学方面,符号学从现象学研究理论中吸收了其有关意指作用(signification)的概念的大部分内容。符号学概念中的“意义显现”表达方式,就源自现象学的启发。这种表达方式,在感觉的范围之内于感觉主体与被感觉对象之间互为基础的关系之中,把意指形式的地位确定为可感觉的与可理解的、幻觉与分享的信仰之间的一种关系空间。格雷玛斯在《结构语义学》中明确地写到:“我们建议把感知确定为非语言学的场所,而对于意指作用的理解就在这个场所内”(第8页)。当然,符号学不能被看作是现象学的一个分支。符号学对于现象学的借鉴,主要得益于德国哲学家胡塞尔(1859-1938)的《现象学的主导观念》(于1950年译成法文)和法国哲学家梅尔洛-庞蒂(1908-1961)的《感觉现象学》(1945)。

  



  法语中,有两个术语sémiologie和与sémiotique与汉语中的“符号学”一词对应。这两个术语的使用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没有根本性区别,而且sémiologie早于sémiotique。从七十年代开始,由于使用sémiotique一词的研究者的研究工作出现了重大突破,随后,这两个术语所涵盖的研究内容便出现了较大的区别。

  1、semiologie:该术语本来是指医学科学中对于“病相”的研究工作。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第一次将其用来称谓对于“符号系统”的总体研究。在认识领域,该术语先是指20世纪60年代在索绪尔、叶尔姆斯列夫和美国语言学家雅格布逊(1896-1982)影响之下围绕着法国结构主义(列维-斯特劳斯、杜梅泽尔、罗兰·巴特、拉康等)而进行的工作。随后,一些人狭隘地理解了索绪尔为sémiologie所确定的定义(例如Prieto和Mounin的研究),而把自己的工作局限于对符号本身的探讨,从而摆脱不了对于“语言符号”模式的机械性的运用。他们排除与其他人文科学的认识论的一切联系。这种研究为传播学理论所包括,最终成为语言学的附属学科。从研究内容上讲,sémiolo gie不关心语义问题,它把对于能指的描述当作一种通常的释义活动来对待,而在这种释义活动中,自然语言是其工具。在与语言学的关系上,它不承认语言学的优先地位,因为它只强调符号本身的特定性。然而在解读一些非语言的符号(图片,绘画,建筑等)时,它却经常借用自然语言这种中介,例如罗兰·巴特(1915-1980)在《服饰系统》一书中,就采用了对时装的描述性文字进行分析的做法,而不是对时装本身进行分析。在分析绘画作品时,它也是只限于分析绘画的描述性语言。

  2、sémiotique:该术语源自英文semiotic,最早由美国符号学鼻祖皮尔士(1839-1914)使用,指的也是对符号的研究,在这个意义上,它与索绪尔使用的sémiologie没有区别。现代的法国的sémiotique研究者们并不看重语言符号,认为符号是一种已经建构的对象,而不是可供观察的对象。他们更看重语义研究,努力探讨意指方式,认为符号学应该成为一种有关意指系统的理论,他们研究的领域是作为意指实践结果的各种文本。在这方面,形成了以结构研究为主的格雷玛斯等人的学派和克里斯特瓦(1941—)的认识论符号学研究(参照语言学模式和精神分析学理论而建立的“语义分析”符号学)。前者由于研究阵容大,成果颇丰,而成为法国符号学研究的主流:这一学派以“法语研究学会”的成员为主,其通常的称谓便是“巴黎符号学学派”。可以说,巴黎符号学学派的有关意指理论的基础概念,已经在格雷玛斯的《结构语义学》中得到了阐述。按照格雷玛斯的主张,符号学(sémiotique)就是意指系统的一种等级分析学说。他把一个意指整体分为深层结构、表层结构和表现结构,对这些不同层次的确立和相互关系的研究,一直是巴黎符号学学派的工作内容和成绩所在。

  深层结构即意指整体的“形态”结构。形态是由“义子”组成的内在世界,而其“句法”即其组织形式则是意指活动的基本结构。在对于深层“句法”的研究方面,格雷玛斯等人的成功之处在于引入了“符号学矩阵”概念。这种矩阵被认为是位于深层、并且具有逻辑——语义特征的意指结构的组织形式。符号学矩阵的确立使得分析对象的语义聚合关系得到了描述。正是在这一层次上,符号学以语言学的语义研究为基础,但又增加了与社会和文化相联系的内容和分析方法。表层结构,指的是在义素层上的行动模式。行动模式是格雷玛斯在总结了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家普洛普为俄国民间故事总结出的31种“功能”的基础上,概括出的叙事文行动者之间的关系模式。它包括六个行动者:发送者、接收者、主体、对象、助手,对手,它们之间的各种结合方式便构成了“叙述”句法。在这当中,行为者的行动模态的引入也是非常重要的。格雷玛斯首先把行动模态划分为想要、能够和懂得三个方面,进而根据符号学矩阵的原理确定了“实际状态的模态”,从而建立了叙述图式。这样一来,巴黎符号学学派的符号学理论,就不仅可以适用于文学的叙事文,而且也可以用于多类意指整体。正是在这一层次上,符号学包容了传播学,并具有了更广阔的研究范围。在巴黎符号学学派看来,由能指组成的表现平面即语言符号层不是他们的研究内容,而是语言学在语义研究之外的语音和语法研究内容。上面说过,sémiologie的研究仅限于能指符号的特征性,所以,它正是在表现层上依赖于语言符号模式。

  实际上,sémiologie的研究者们从罗兰·巴特开始也已经意识到“任何sémiologie系统均与言语活动混合在一起”。他们进而认为sémiologie是话语的意指单位的科学。所以,近年来的sémiolog ie研究,也出现了一定的向sémiotique方面的变化,这样,两个术语的内涵就开始有所接近了。

  法国的符号学研究,从起步到今天已经形成了基本的理论框架,为符号学的“自立性”做出了贡献,成了世界范围内这一领域研究的佼佼者。因此,有必要对其进行较深入的了解。

  我国的符号学研究,从总的情况来讲,长时间处于“引进”阶段。当然,符号学的一些相关理论在我国某些领域的应用已经开始,语言学、逻辑学、翻译理论和文学研究都对符号学程度不同地有所借鉴。这套丛书的出版无疑会对我们的研究和应用有所促进。丛书中的书目,都是法国符号学研究不同时期有影响的著述,包括在sémiologie和sémiotique名下进行的两个方面的研究成果(以后者居多),并且主要是格雷玛斯、克里斯特娃、托多罗夫的著述,而托多罗夫(Zve tan TODOROV)先生本人又同意做丛书的名誉主编,就更增加了这套丛书的权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