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天国才是真实永恒的


杜维明 （《一阳来复》之一七二，1966年）



基督教神学本来具有浓厚的学院气息，而且从不跨越神学院的大门。现在经过保罗．提立克（PaulTillich）等人的努力，神学不但变成一般知识分子所爱好的研究对象，同时也是鸡尾酒会里聊天的话题。表面上这好象是神学的堕落，因为“上帝”、“三位一体”等庄严的名词已凡俗化，成为一般人的谈助了。然而从较深一层的意义看来，推动这项发展的力量实在是基督教神学家们最崇高的社会良心。他们不忍只顾本体学上千载不得其解的悬案，而是把基督教最深奥的哲理拉进现实世界，看看面对着社会上种种黑暗与不平，基督教应当说些什么话。保罗．提立克是第一个非犹太籍因反对纳粹种族偏见而被免职的德国教授；彭浩弗（Bonhoeffer）竟因政治活动被纳粹党捕捉，死在狱中；卡尔．巴特同样地也是领导欧洲人民在宗教精神上与纳粹为敌的大将。以上不过是最受人注目的三为神学家罢了。其他为尘世间的正义而牺牲的信徒更是不胜枚举。



耶稣曾叫他的门徒抛弃现实上的一切纠缠去礼赞天上的父。现在的基督教神学家不但要把天国建筑在地上，而且宣称只有地上的天国才是真实永恒的。这种把基督教神学从象牙塔里拉出来，向一般群众宣道，向社会上恶势力挑战的新趋向，经过长期的发展，必会消减基督教的神秘性，打破基督教的统一性。以前“恺撒的事归恺撒，上帝的事归上帝”那种在理论上宗教与政治不相关涉或者互相制衡的局面势必要彻底的改观了。韦伯（MaxWeber）曾说过，“自从马丁路德改教以来，人人都是僧侣，世界即是一大修道院”。现在僧侣变成了普通人，修道院成为社会的一部分，神圣与凡俗的界限打破了。



事实上，神学走出象牙塔不但不违背基督教的原始精神，而且彰显了耶稣传道的初衷。然而从神学理论上来观察，基督教确实在本质上起了变化，由于这种变化，儒家把道德修养与政治抱负连接在一起的观念乃至不从外在事物上区分神圣与凡俗的精神有了新的意义。以前当乱世，佛教徒可以逃进庙宇，伊斯兰教徒可以逃进寺院，耶教徒可以逃进教堂，唯有儒者，在理论上无处可逃，即使在只能独善其身的穷世，孔子还是免不了要发出“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的叹息，并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心态下奋斗到底。现在基督教，从神学理论的根源上看来，也走上了儒家必须生存在现实社会中以改变现实社会的途径。



当然，从基督教的发展史看来，社会工作原是基督徒们宣扬教义的具体表现，并非近几年才有的新现象。但是从神学界下手，建立基督徒必须在现实社会中发扬道德精神的理论基础，却是第二次大战以来才掀起的新浪潮。由于这片浪潮引起了基督教神学的大变化。所谓“境遇伦理”、“无宗教的基督教”、“由宗教性取代特定的宗教”等神学上层出不穷的新口号，都是基督教神学在正视现实社会并开启道德良心的过程中所溅起的水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公法评论http://gongfa.yeah.net
[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