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脆弱的均势与未来秩序的重建

　　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对朝鲜的访问和朝鲜在新义州开设经济特区，成为近来人们关注的焦点。一些评论认为，日朝关系的正常化以及对外开放将削弱中国传统的地缘政治优势。笔者认为，这种论点如果不是过于表面化，便是只知其一，不及其余。事实上，冷战时代形成的东亚地区的均势，随着国际形势和东亚格局内各个单元内部的变化，已经变得非常脆弱，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在未来的一二十年，或者更早，东亚地区有可能重新洗牌，东亚秩序也需要重建。

　　东亚的现行的格局和秩序是特定时代国际国内权力争夺的产物。第二次世界大战及其日本的战败和美国势力的驻足东亚；冷战的兴起和美日同盟的建立；中国的内战、共产党中国的兴起、美国的对华遏制与美台同盟；美苏对峙与中美关系正常化及美国制定《与台湾关系法》；二战后形成的朝鲜半岛的分治、朝鲜战争造成的中国、朝鲜半岛分裂固定化，这一系列掺杂着国际国内多个国家多种政治力量和多重斗争的复杂因素确定了现在仍在艰难维持的东亚秩序。其中，美国出于自身国家利益的考虑，担当了东亚稳定器的角色。但是，仔细分析就可以发现，决定现行东亚秩序形成和维持的基本因素是二战和冷战，而由二战和冷战确定的秩序在欧洲早已经因为德国的统一和苏联共产主义体系的崩溃而全面重组，只有在东亚仍维持如此长的时间。过了后冷战时代进入21世纪的东亚，无论是国际环境，各国之间的实力消长和国内政治都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现行的格局和秩序已经非常脆弱。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大变局和秩序重组，现在不明的只是什么时间、何种方式及其后果。

　　朝鲜半岛面临着深刻变化的现实可能性。朝鲜的对外开放和国内改革将使它面临严峻的新挑战。从中国的经验看，改革开放必然带来观念的冲突、内部政治力量的变化和不满与反对现行体制的力量，邓小平用"四项基本原则"作为改革开放过程中一切风险的保险单，并循序渐进地推进改革开放，审慎地处理内政与外交各个方面的挑战。即使如此，1989年中国仍发生了天安门事件。前苏联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最终促使了前苏联的崩溃。朝鲜能否像中国和越南那样，推进改革开放的同时能长期地维持共产党统治，是很值得怀疑的。朝鲜不像越南，越南已经没有对立的南方，也不像中国，对方台湾与大陆不成比例，不可能影响大陆内部的政治，朝鲜更像东德。朝鲜的改革和开放可能使它不得不面对东德当年面临的问题，使三八线全线崩溃。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可以预料，中国不会再做朝鲜战争那样的决定，俄罗斯也不可能发挥很大的作用，它不能决定南斯拉夫的局势，也将不能决定朝鲜的局势。美国、日本、韩国将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中国最多把自己对韩国的支持当作一种谈判的筹码，不会阻止那样的进程。

　　台湾海峡也充满着变数。经过20多年的改革开放，进入21世纪的中国正在迅速崛起。中国崛起对东亚秩序将会有很大的冲击。中国目前基本上努力维持着东亚的现状，特别是朝鲜半岛的现状。但随着中国力量的壮大，它不能无限期地安于现状，它的目标是实现国家的统一。但是，在中国大陆实力增强、台湾与大陆经济文化交流增多、台湾对大陆经济依赖加大的同时，台湾岛内的离心倾向已经越来越明显。台湾已经立足于"一中一台"的"一边一国"论或"两国论"，不再寻求未来与中国大陆的统一。在维持现状的表面下，台湾实际在不断地试图突破现状。两岸的战略冲突将严重影响现行秩序的维持。如果台湾海峡出现激烈变动，东亚的秩序也将面临重组。另一方面，中国大陆如何落实民主化和实现社会转型也很关键。如果成功，中国会在东亚秩序重建方面发挥关键性的作用。如果中国的民主化过程与前苏联一样，出现国家力量的迅速流失，中国将无法主导东亚秩序的重建设，台湾问题也将更难解决，台湾海峡仍会存在风险。

　　日本也不再安于现状。日本的地位是作为二战的战败国而确定的，随着日本经济的崛起，日本国内要求突破宪法第九条的限制，成为"正常国家"的呼声越来越高，右翼势力正在推动日本成为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如果中国大陆与台湾实现统一，日本就会有很大的压力，它会考虑如何增强自己的军事力量和加强与其他国家的联盟，但不愿意被宪法第九条束缚，更不愿意被美国用同盟的形式阻止它军事力量的发展。日本始终对台湾和朝鲜半岛有独特的企图，希望在这些地方施加自己的影响力，从而使自己成为东亚的领导。

　　只有美国是维持东亚现状的稳定器，未来东亚秩序是否稳定，美国将起关键的作用。美国在朝鲜半岛和台湾海峡的政策是维持现状。但是，美国能否长期地维持东亚的稳定，受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的制约。因为，东亚格局中各个单元以及它们的内部都涌动着希望突破现状的力量。

　　就中国而言，能否在经济上崛起和实现民主化和社会转型是决定自己在未来东亚秩序中地位的关键。如果中国的经济总量能够在20年后超过日本，同时，中国稳定而有序地实现民主化和社会转型，中国将成为东亚的龙头。在都站在民主这条线上后，中国的经济和中国的文化影响力将起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说，中国将比东亚任何一个国家具有更强的软实力。东亚的秩序虽然不会完全回归到古代的状态，但会有很多的相似性。台湾将无法抗拒中国大陆。现在，朝鲜开始走正常国家之路，走向国际主流社会。但是，美国的战略是规制主义的，当你不走主流路线，做它所谓的"无赖国家"时，它除了遏制别无他法，朝鲜政权维持了几十年。但当你想走向国际主流社会时，美国就会用一套规制来制约你。随着朝鲜的改革与开放，美国将会推动朝鲜的和平演变，在经济、贸易、人权等问题上施加压力，并会寻找和支持内部的反对力量和持不同政见者，对朝鲜政权构成威胁。因此，朝鲜与美日等国关系的改善未必一定削弱中国的地缘优势，朝鲜要维护自己的政权，将会更加需要中国的支持。能够推动朝鲜的改革开放，又尽可能延长朝鲜政权的寿命，就既符合人道的原则又有利于中国的国家利益。中国当然必须随时准备应对一个统一的高丽国家。要在东亚秩序重建中取得有利的地位，中国朝野应该在推进中国经济发展和稳步推进民主化问题上达成共识。

　　 　　 上网日期 2002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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