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世界末日与盼望
--畅销书「末日迷踪」系列分析
陈韵琳

最近这阵子市面上一本童话「哈里波特」在台湾造成热卖,几乎人手一本,事实上这系列童话集不只影响台湾,也影响其他两百多个国家,已经可以变成世界性畅销书文化趋势的研究范本了。

「哈里波特」给读者一个跟现实生活脱序的想像空间,包括第「四又四分之三」月台、带人飞翔的扫帚、可以恶作剧整整讨厌鬼的魔法、照片里的人可以讲话动来动去串门子,以及正义与邪恶的战斗....,这些想像空间是轻松逗趣无边无际的,让人暂时摆脱现实生活的羁绊限制,漫游于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中,并且让我们回想起孩童时存在脑海中的幻梦。

的确,「哈里波特」在成人世界的热卖,不仅让我们看到成人们内心深处孩童世界的被唤醒,也让我们看到成人希冀逃遁进魔法幻梦中的渴望。

除了「哈里波特」,还有另一个值得让人正视的现象,就是「末日迷踪」(LeftBehind)系列小说的大卖。这系列小说共有十二部,第一部1995年出版,最后一部预计2003年出版,目前出版册数,已跃居纽约时报图书畅销排行榜第一。

这套书不仅有专属网站回覆来自世界各地读者的问题,好莱坞也已倾钜资拍成电影,还有唱片公司为这套书制造专门的音乐光碟。所以它也成为各类媒体结合制造出旋风的例证。

这套一样是有强烈幻想的成人小说,尽管也引发不亚于哈里波特的旋风,但它跟哈里波特很不一样,因为它处理的幻想世界非常紧张。它是结合了圣经预言、现代最新科技、最新国际政治局势、与文学想像,所描述出来的紧张的「世界末日」景况。小说开始于一群信仰基督的人先被提到天国,其馀的人留下来面对世界末日,其中有些人因著明白圣经对末日的揭露,重返基督信仰,并决定开始抵抗末日敌基督的巨大势力。

小说根据两个人物史雷与波哥分成两条主轴,他们在一群人神秘失踪(基督徒被提事件)之后认识,先后决定重新真诚的面对基督信仰,而后波哥娶了史雷的女儿,他们在一个被提事件后悔悟的牧师的引领下,开展「灾难之光」的组织。

小说很典型的是好莱坞电影模式,两条主轴交织下,熟悉好莱坞电影风格的人甚至可以从主轴在两个人物间跳动中「听闻」悬疑紧张的电影配乐。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这部作品不是完完全全可圈可点的,作者们在谈到信仰时「太过用力」,有时出现釜凿痕迹,而在这种时候伴随的,就是对主角的心理状态描述的不够自然也不够细腻深刻,这一方面正可以看出作者并不纯粹是将它看成文学小说,还有将基督教观点清楚表明来的使命感,因此我们将其视为「基督教小说」绝对名符其实;另一方面,也可以衬托出作者切入世界局势、科技,既是虚拟却又如此有真实感的功力,导致尽管心理分析不够自然细腻深刻,读者却能一再被悬疑诱惑著,一本接一本的看,想知道后续发展,甚至将现在世界局势对号入座的分析。

此外,正因为这系列幻想小说极其严肃,一点也不逗趣轻松,却和哈里波特一样大卖,也可以让我们多少看见一些趋势走向:这本书的畅销,其实共鸣著人们内心深处对世界将快要走至终局的潜在信念。读者在网站或给出版社来信中,一再问到:「如果世界会终了,我要问的是,人有灵魂吗?」「如果世界会终了,我们现在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从这些问题中,我们看见人们对末世终了的审思,一如对死亡的审思,一再回返到宗教探索与生命终极意义的问题上。

我们在「末日迷踪」系列中,会看到几个显著的特点:1.主角们清楚知道世界会终了,但是并没有出现「焦虑徵候群」,而是平静以待。2.主角们知道末世是正义与邪恶的大对决。3.主角们知道正义与邪恶的大对决中,基督徒将会失败,并且死亡。4.主角们在这场必败必死的战役中,笃信世界会过去,但基督会再来,并得到最终的荣耀。5.主角们尽管知道自己必败必死,但是并没有选择退隐回避邪恶势力,而是彻底的走入协恶势力中,靠信仰的力量,选择入世对抗,成为「灾难之光」组织的一份子。

内心深处有「世界必会结束」的信念,不表示就会出现「焦虑徵候群」。事实上,「世界会到尽头」,也不是二十世纪末以后才有的信念,只是我们却发现,二十世纪中期以后,它有很明显的集体性的文化焦虑。我在拙作「世纪末预言与文化焦虑」一文中,分析过这种文化焦虑徵候群的各类表现,以及它背后赖以支撑的时间观。

最让我感兴趣的,不是「世界必会终结」的信念,而是「焦虑徵候群」。世界必会终结的信念远古以来一直存在,它也曾出现世纪末文化徵候群,诸如中世纪末期黑死病期间、或十九世纪末的颓废绝望悲观美学;但它从来没有像二十世纪中期以后一般,变成是一种范围这么广阔的集体性文化焦虑。我们固然可以说,范围这么广阔的世界终了信念,是拜科技发展、传媒推广之赐,但这不表示就会激起焦虑徵候群。焦虑徵候群的激发,正可以看出人们浅藏内心深处的集体潜意识--人们失去了盼望。因此我不得不一再询问:何以二十世纪中期以后的人们,会有这么强的焦虑、是这么的缺乏盼望?

原本在东方佛教系统下的「轮回时间」观,是时代循环、宇宙之轮往复旋转的,生与死永恒轮回,过去、现在、将来之间,没有绝对的区别,任何变化,都不会影响生命本质,只会影响生命的外观,流逝的时间,只是一种表象。

这种时间观对历史观的影响,就是完全排除任何从过去向未来推进的关键事件,排除历史中任何独创性、独特性事件,排除历史的意义,让人在每一个新事物中回溯旧的不变性。持这种时间观的,都会倾向清静无为的修行主义,但求人生宁静,不大参与社会,对世事抱持强烈的虚无幻灭主义。尽管这种时间观的边际可以容纳世界集体毁灭集体轮回的因子,但真正笃信佛教的人,不会产生世界毁灭的焦虑感。

同样的,在天主/基督教下的时间观下,世界末日乃上帝之约完满实现之刻,是信者彻底战胜死亡虚无之刻,是天地彻底更新成新天新地、充满慈爱与公义之刻,因此面对时间之终结,信者有很强的盼望支持,信者是在「存盼望等候」。所以笃信天主/基督教的人,一样的不会产生世界终结的焦虑。

所以面对二十世纪中期以后的世界终结焦虑徵候群,是不是有另一种新的时间观产生,强烈影响了人们面对世界终结的态度呢?

事实上二十世纪中期以后,的确也是各类新兴宗教快速崛起之刻。它们结合直线时间与轮回时间,产生新的时间观。在各类新兴宗教下,共通的特点就是顺自然之性、万物有灵、人藉各种通灵方式以预知祸福,它的时间观就是世界正快速往其终结走去,终结之后可能一无所有、也可能是另一个新世界,但无论如何,世界终末之前,必有不拘是天灾或人祸的世界性大灾祸。

失却盼望的末世意识,就是末世论只剩下毁灭意识,最终人唯一能期待的只是逃避毁灭的灾难,或把永恒诉诸另一个次元、另一个星球、某种灵界的奥秘或依赖某个大师。「末世」不再是上帝救赎之约彻底的成就,而是不可抗拒的灾变(以慧星为象徵,因为慧星是西方文化中长久以来的不详之物)、科技高度发展后的毁灭性结果、或是核子大战、甚至是外星人的入侵,而救世主呢,就是有办法带信徒逃避世界虚幻与世界毁灭的人。这类宗教领袖,往往有非常大的权柄,甚至可以促成集体自杀事件--只要他能承诺永恒。

这样的时间观,乃是消解掉上帝,又融合轮回与线性时间的信仰。世界来自大爆炸与进化,也将顺其自然性的走向终结。人不能违抗自然之性,只能透过自然灵界算出自然周期与自我生命的周期。所以连带而来的,占星卜卦、各种风水算命,只要是能从自然界找出命理曲折自然界未来的,都可纳为体系。

因此我其实是抱著很强烈的好奇心,想要知道「末日迷踪」系列在台湾促销后,读者的反应,它有没有可能对台湾读者的内心深处造成共鸣与回响?如果有,是哪一种?有没有对世界末日「存有盼望」的、找寻到继续好好活下去的信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