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从圣乐看作曲家最后的心灵超越与救赎渴求


1. 从圣乐看作曲家最后的心灵超越 -- 陈韵琳

2. 从罗西尼的最后圣乐谈玩世不恭作曲家最后的心灵渴求 -- 苏友瑞

3.一生追寻上帝的古诺 -- 陈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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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音乐家生命末期的作品,看到他如何反省一生,而寻求上帝救赎的
手。他们也许不是伟大的的音乐家,也许不是伟大的音乐作品,却是
真诚的救赎渴求而让人感动不己。


1. 从圣乐看作曲家最后的心灵超越 -- 陈韵琳

我能收集到的最早期的圣乐,就是葛立果圣歌。那是一种非常重礼仪
,歌词的圣乐,曲调单纯在几个音符间滑行,没有和声,没有分部,
也没有女声。我常听人家笑葛立果圣歌简直就是在念经。

去年暑假我去了一趟欧洲。就在维也纳,我被盖于约公元 1100 年左
右的圣司提反教堂震撼了!

初见教堂的外观,我就觉得这古老教堂会说话。

教堂因年代久远,外表露出像被烟熏过的黑色色泽,而教堂里面,充
斥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我发现所有的游客,不管在外面是多么的喧
哗,进入这教堂,都跟我一样立刻安静下来。

教会里面透着沁凉。堂顶高远。地下室,放着数座老死于此教堂的主
教神父们的棺木,也是年代好久远了。

我安静坐在椅子上默想,想这教堂历经战争浩劫,竟奇迹似的存到如
今,见证人类生命的短暂,在浩瀚历史中实渺沧海之一粟,唯有教堂
高耸指向的上帝荣耀,是从亘古直到永久。

就在那时候,我心中回想起葛立果圣歌。想象中古时候的质朴百姓,
终生操作劳苦,不识字,就在进入教堂亲近给他们生命盼望的上帝时
,葛立果圣歌的吟唱,给了他们透过歌词而传讲出来的信息,而种种
仪式,也用象征的方式让百姓得知信仰的奥秘。

现在流行一种文化复古风潮。非洲的,南美的,中国中原的,以及葛
立果,都在这风潮中突然走红起来。当我坐在音响前面听葛立果时,
脑中浮现那会传讲历史的古老教堂,以及中古时代的质朴人们,坐在
教堂里跟他们属灵的父亲吟唱对答,心中不禁露出一个疑问:现代人
对葛立果的热爱,有多少是出于对宗教信仰质朴的需要?

葛立果圣歌之后开始出现对位曲式,那时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文艺复
兴时期的圣乐还没有明显的贵族气息,仍旧十分清纯,对位,又给圣
乐带出许许多多的变化。我最喜欢的是阿雷格里的「垂怜曲」。据说
这首曲子被教会紧紧收藏了不外流,怕被一般俗人破坏了其乐曲的神
圣性。垂怜曲歌词取自诗篇 51 篇,曲式中紧连三段节节升高的乐段
,将诗人大卫出自内心深处的懊悔表露无遗:「神阿!求你按你的慈
爱怜侐我,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
涂抹我一切的罪孽。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 」据说,是神童莫扎特去教堂礼拜,听到这首曲子后,心中立
刻记牢了,回家默诵出来,终于让曲子流传出去。有时候,当我心中
有些重担,是无法用言语祷词说出来的,我就在这首曲子面前沉默,
让音乐表达出我心灵深处的祈求。

音乐史上的巴洛克与古典前中期时代,算是圣乐的高峰。重要曲目如
巴哈的马太受难,韩德尔的「弥赛亚」,海顿「创世纪」,都是这时
代的产品。但就其圣乐产量之丰,与好作品的比例而言,这两个时代
却出现过多的拙劣之作。韩德尔有太多作品沾染意欲讨好贵族的企图
,华丽喧闹但不清纯,很难厘清是为献给上帝还是献给贵族。莫扎特
在萨尔斯堡期间,自己都承认:「做宗教曲目是应要求而做,至于我
自己呢!还是离敬虔越远越好。」那时他很年轻。到将离世前几年,
因为生活过度不节制,创作量太大,感染肝肾病变,其作品才突然跃
升,像得到某种神秘启示似的,出现极品。海顿呢!实在太拘泥于格
式,好象真正的礼拜敬虔,都被某种形式框住,无法自由的向上帝倾
诉。海顿晚年觉得他这一生的音乐创作,一直少掉一个最重要东西,
后来悟通,写出「创世纪」这颂赞上帝创造的圣乐旷世巨著。创世纪
的颂赞,才真的让人觉得不再受某种格式囿限的,打破框框自由与上
帝交谈。

或许那样的时代,正是中产阶级与贵族勃兴的时代,在他们的优裕生
活与某种跟宗教领袖夺权过程中,宗教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想当然尔
,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优越典雅的文化,因而阨杀了心灵诚实的向
上帝礼拜,也无意鼓励作曲家的敬虔。形式,就变成一种沟通方式,
一种彼此保护。巴哈是个例外。他却穷困潦倒以终。最伟大的「马太
受难曲」,竟然是百年后让孟德尔颂来发阳光大。而「马太受难」,
对基督受难的过程,是用了多少的情感来诠释的啊!

当我聆听这时代的作品,有时竟会出现一种战栗感。因为我在我们这
时代,一样看的到某种华而不实的信仰,以及可以将华而不实包装起
来的形式。

浪漫时代已是个经过宗教改革的时代。不管是蜕生而出的基督教,或
透过耶稣会刺激出来的天主教,都开始着重个人与上帝之间独特的关
系。浪漫时代的作曲家,地位也较能独立,既不受制于贵族,也不受
制于教会。浪漫派因此像一个有非常多选择的十字路口,在挣脱束缚
后的激昂人性里,自由的选择是向上帝或背离上帝。

衔接古典与浪漫的贝多芬,已经在其庄严弥撒中,透露出不为形式拘
格,出自心灵深处很人性的向上帝的吶喊,尾随而至的浪漫时代,更
在音乐家创作的曲子中,处处显露神性的与人性的交战。

譬如古诺,终生想作神父,却终生作了作曲家。其宗教音乐就充满了
激昂的向上帝的热情。

李斯特,终生自由选择的向上帝虔诚,却一直无法断掉其风流韵事,
直到晚年,终于不顾一切的进修道院做修士,期望其内在神性终能战
胜人性。

罗西尼, 早在青年时期就因戏剧大大出名被肯定, 却在声望最高的
37 岁,突然完全停止创作,沉寂十多年。 当他再复出,创作的竟是
圣乐。他在音乐中放入他的祷词。离世前几年,罗西尼创作了一首他
唯一的弥撒,在应当是最悲壮的垂怜曲中,却仍旧是他一向的戏剧玩
世不恭的风格。他为此很懊恼,向上帝祷告说:「或许我天生只能做
戏剧家,但我好想创作圣乐献给你,也希望你悦纳。」

浪漫时代是神性人性交战的时代,在人透过宗教改革挣脱教会控制,
获得充分的宗教自由,人徘徊在十字路口,在上帝与自我间挣扎做取
舍选择。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有可能是最坏的时代。

然后就发展到二十世纪。时代背景告诉我们商业物质侵蚀着人向性灵
发展的渴望,民主的相对性拆解掉相信有绝对真理的可能。现代到后
现代的艺术文学发展,甚至拆解掉人自身的主体性。一切都可被怀疑
,一切都可在被拆解。这是无信仰的时代。而现代圣乐,就透过无调
性,不谐和音,呈现「存在主义」式的吶喊上帝。与其说是颂赞上帝
,毋宁说是吶喊出人跟上帝的疏离。这是圣乐的底线。越过这条底线
,就是「新时代音乐」,上帝消失,只剩下泛灵。

现代圣乐给人的感觉是焦虑的。但仍有几支清流。一是黑人灵歌。黑
人灵歌虽带出蓝调爵士,以及现在我们习惯接受的「敬拜赞美」式圣
乐,但早期的黑人灵歌,却是黑人苦难中向上帝的盼望。最著名的几
首黑人灵歌,都陈述出苦难,以及信仰的坚定不移。另外,就是犹太
人的诗歌,以及俄国诗歌。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长期活在苦难中的
民族。

原来圣乐一样是谱出一个圣经约伯式的真理:人类透过苦难,便将信
仰滤掉了不纯的杂质,显出诚挚的信心,盼望,与向上帝的爱。

浪漫时代挣脱巴洛克与古典时代的教会权威框框,却在神性人性交战
后,自由选择了走进拆解真理无神无信仰的焦虑框框里。然后在二十
世纪末,突然出现了对最古老圣乐葛立果的发烧热,并配衬着一股宗
教复兴的文化背景,包括基督教的,更多是各种灵异的。谁知道在科
技一日千里之刻,人类心灵却往返循环周而复始的在绕圈圈,这告诉
了我们什么呢?如果圣司提反教堂有生命,应会傲然微笑,应它早在
九百年前,就得知人类用历史文明苦苦追寻的答案!



2. 从罗西尼的最后圣乐谈玩世不恭作曲家最后的心灵渴求 -- 苏友瑞

罗西尼的『音乐见证』是令我非常感动的.....:)

为什么说他的音乐是『见证』而非『成就』?因为我不喜欢他的音乐
;他的作品充满了为表演而作的媚俗,听了今我索然无味;如果有人
听罗西尼却沾沾自喜自以为有什么音乐水准,我一定摇头叹气;因为
听这种音乐和听流行歌曲根本就没有什么差别。

罗西尼这种玩世不恭的媚俗,最后面临的人生困境就是──『惨了!
习惯玩世不恭,当他想要认真面对人生的最终意义,他仍然会自动的
用玩世不恭的态度!』

我猜想,当耶稣把手伸向妓女时,那个妓女如果因为过去习惯而对耶
稣的手做了一个习惯对恩客的猥亵动作,她要怎么办?

罗西尼也是这样。

大家如果有听过像贝多芬第八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或第 18 号钢琴奏
呜曲的第二乐章,或者,『粘阿巴,黏着脚,叫阿爸,买猪脚......
』这种儿歌;罗西尼就是用这种风格写出他面对人生终极价值所代表
的圣乐!

跟上述的妓女一样,罗西尼要怎么办?

幸好,上帝是一个道成肉身的上帝,为了给人类拯救的机会,他可以
化身为人,死在极污秽、侮辱的十字架。同样的,只要诚心面对上帝
,上帝看到的是期待救赎的心,纵使不小心妓女对耶稣的手做出职业
性动作,纵使不小心罗西尼只能用玩世不恭踏着七八步接待上帝,上
帝当然是欢心悦纳他了。

所以,失去了一切舒伯特式的纯真,失去了一切贝多芬式的恢宏气度
,失去了一切音乐的成就,失去了一切价值的罗西尼,你还能有什么
东西面对上帝呢?只有诚实,只有真实,你只能真实的面对上帝,你
对上帝真诚的忏悔你过去靠音乐吃饭的玩世不恭,虽然,你没有办法
像贝多芬那样写出真正有价值的音乐,但是,上帝看到了,你在浅薄
的音乐作品下,你真诚面对上帝的心,上帝悦纳了。

听罗西尼这首音乐,刚开始我先是不屑,因为音乐本身的价值实在有
够差的;再来是笑的前伏后仰,因为被他那种摆脱不了玩世不恭的作
曲法忍俊不住;最后,我再也无法抑止的流下感动的眼泪,因为,我
看到一个诚实、敢面对自己的罪人,是如何诚恳的对上帝驯服;没有
水准、轻狂散漫的音乐,又如此的带出无比的虔诚与神圣。

透过上帝的爱包容了一切是非善恶,从罗西尼的音乐见证,我想,我
又有更深的一层体会。

谨以这篇文章与无心却为恶而自责的人们共享!!


3.一生追寻上帝的古诺 -- 陈韵琳

我想另起一话题。

psycho 兄不愧是我知音, 一挑文章就挑出罗西尼这人,把我想说的
话说的十分清楚。

但 psycho 兄没说到古诺。

其实我写到古诺这音乐家,跟写到罗西尼时,是一样的感动。

古诺这一生都想作神父,却一生都作了音乐家。这代表什么呢?

具有强烈文学艺术心灵的人,都有一种激狂无比的情感,对人间对爱
情,都有一种疯狂的痴迷。可是宗教情怀,却总是抓着人向上超越,
超越自身一切情爱痴狂,去看到另一个宽广的世界,去向往绝非尘世
所能解的真理。文学艺术心灵,叫当事者不断往自身心灵内在探索,
宗教心灵,叫当事者不断向自身之外超越。

如果这宗教本质是叫人看破一切,那也就弃音乐罢了!

但是古诺要的是基督教。基督教不鼓励看破,鼓励人与他人的互相承
担,要涉入尘世,存与苦难与卑微共付一轭的心。

这对一种文学艺术的心灵,会是多难承受的负荷!

还有一点,古诺这一生最爱的,也最喜欢的创作,就是圣乐。他的圣
乐也的确是非常的脱俗,宁静祥和。但是身为一个艺术者,免不了人
间情情爱爱,免不了在情爱中非道德的沉沦。面对超越世俗,圣洁祥
和的圣乐创作,他怎可能不想到自身的污秽与不配?他怎能安安心心
的创作?

我在猜,这是他这一生念念不忘的心结。创作成为他的渴望的出口,
渴望胜过,渴望不再有挣扎,然后因为不能,便渴望被救赎。当他创
作着弥撒曲的「垂怜」,会不会正是将自身在挣扎中渴望救赎的心境
赤裸裸表明,然后心中跟上帝说:「这曲子是我心灵苦难的献祭,请
你悦纳!」

至于李斯特,我相信也有类似的心境,只是他比古诺软弱的多,因此
他的音乐,远比古诺繁华富丽,他这一生,风流韵事也一直不断,甚
至到了修道院,也仍旧未断情缘。他的一生,正证明了对艺术家而言
,避世永远不可能是终站,因为战场来自自身心灵,而不是尘世。他
们永远走不进逍遥,只能渴望拯救。

我最喜欢的贝多芬曲目是 op.131. 里面包含了他两次对自身命运的
白描,一个自嘲,三个祷词,与一个决定。充满了对挣扎,冲突,与
信仰的渴望,信仰带出来的降服与超越。

贝多芬的 op.133 陈述他此生受难的苦痛,与愿意迎向的决心。

op.135 光从标题 peace 与 It must be! 也看出同样一种滚滚尘世
中艺术心灵的苦难与对信仰的希冀。(我还曾据此音乐写过一篇小说


贝多芬一样不是逍遥中人。

有谁不渴望逍遥无我,有谁不努力尝试?当基督在十架上承担苦难时
,不正把悲悯眼神投向人世──苦难的超越,只有靠他者的承担。你
来我这里。人生势必是「 It must be 」,我给你「 peace 」。

顺便以此文响应 psycho 兄「与贝多芬心灵相遇」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