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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偏见
以塞亚.柏林
转自世纪沙龙
以塞亚.柏林喜欢提及罗素《西方哲学史》中的一段文字:假如我们试图去理解一个哲学家的观点的话,那么我们必须“领会他们心灵的背景,”或者如柏林所称之为的“内部依据”。而柏林的特性中的这一类的“依据”,则通过柏林给一位朋友(不愿透露身份的)在1981年的一些便条中凸显了出来。这位朋友当时将去做一次演讲,并且写信给柏林,希望他能提供一些关于如何处理演讲主题的意见。而柏林在收到信的当天却要立即出国,因此他迅速的写下这张便条而没有时间去修改和扩展。这张便条虽然显得有些急促和简单,但是它却直接传递了柏林对不宽容和偏见强烈反对的情绪,尤其是对于狂热的一元论,先入之见,以及侵略性的民族主义。而这与2001年的9.11事件之间的联系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柏林的手稿是直接从抄本上转录过来的,仅仅为了方便阅读而做了细微的调整。我已经将那些特指的一些细节省略不用。
----亨利.哈代
1.
对于个人或者群体(或者部落、国家、民族、教会)而言,没有什么会比那些秉持单一真理的信仰更为有害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如何去生活,应该如何做的问题上。他们会认为那些与之持有异议的人并非仅仅是犯错而已,而是邪恶或者疯狂的,需要被加以压制。这是一种可怕的无知,它认为只有你是正确无疑的,具备有洞穿真理之慧眼,而那些对此保有异议的人是肯定错谬的。
而这也意味着对于一个民族,教派或者纯粹的人性来说仅仅只存在一个目的,而且假如是获取如罗伯斯庇尔所言“通过血海抵达爱的王国”(或者是类似的)的目标,这些痛苦和牺牲都是值得的(尤其是以人民的名义)。希特勒、列宁、斯大林,我猜想还有在基督教与穆斯林之间或者天主教和新教之间发生之宗教战争中的那些首领,他们会虔诚的相信,对于那些使人类饱受苦难的的问题只存在唯一之答案的。而秉持这类观点之首领,是要为那从其迸生出来之“血海”而非“爱之王国”所负责的。很多生活、信仰、行为以及由历史导之而来的纯粹的知识、人类学、文学、艺术以及法律的不同方式的存在让人确信,不同文化特性的差异要远过于那更为贫乏的相似性(所构成为人类的)。此类知识将打开心灵(灵魂)之窗,并且使得人们更为睿智、健康、和优雅。而此类知识之贫乏将会孳生非理性的偏见、仇恨、和那些恐怖的对异端和不同类之人之灭绝。假如这两场大战加上希特勒的种族灭绝还没有让我们有所警惕的话,我们那也就是病入膏肓之徒了。
在英国传统中,最具价值或者是最具价值之一的因子正是对政治,种族,宗教的狂热和偏执的相对自由。与那些你不同意或者根本不理解的人达成妥协是一个文明社会所必备的特征。没有什么会比一个个体或者一个民族之绝对正确的优越感更有摧毁性的了,这种自认为的绝对正确会促使你们可以不受良心谴责的去摧毁异类,因为你们自以为是为上帝(如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或者阿亚图拉)或者是为优类种族(比如希特勒)或者是为历史(比如列宁—斯大林)而工作。
唯一的解救之道在于去理解其他的社会—在空间上或者时间上—是如何生活的。去体验与自己以往完全不同但却更充满人性化,更值得去爱以及让人尊敬或者至少是让人好奇的生活都是可能的。耶酥,苏格拉底,波希米亚的约翰.胡斯,伟大的化学家拉瓦锡,俄罗斯的社会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还有保守主义者),德国的犹太人,都死于“绝对正确”这一价值理念之手。直观的确定性不能替代依靠人们的观察,实验以及自由讨论所得到的经验知识。而极权主义者第一个要摧毁或者使之沉默的就是那些理性且具有自由心灵的个体。
2.
另一个可避免之冲突的来源是先入之见。一个部落怨恨一个使之感觉威胁的邻近部落,然后通过将他们妖魔化掉来使这种恐惧合理化。然而这种成见有时会非常迅速的变化。单拿19世纪为例,在1840年,法国人被认为是虚张声势、时髦、堕落以及好动干戈的,还畜有八字须,他们对于妇女而言是危险的,并且似乎想要进攻英国以报滑铁卢之仇。德国人则是嗜喝啤酒,滑稽的外省人形象,他们爱好音乐,充满形而上的迷思,虽然不可怕但是却有点荒唐。在1871年,德国人成为俾斯麦所领导的暴风雨般穿越法国的枪骑兵以及充满民族自豪感的可怕的普鲁士士兵。法国变成贫瘠,被肆虐的文明大陆,非常需要正义人士的保护,以免使它的艺术和文学被恐怖的入侵者毁于一旦。
19世纪的俄国人被想象为被虐待的农奴,写深奥小说并且有着黑暗与不纯粹之宗教感情的拥奴主义者,或者是忠实于沙皇的有着优美歌声的哥萨克人。在如今这个时代,所有的这一切都戏剧性的变化了,虽然存在被压迫的人民,但是却拥有高科技的坦克,废绝上帝的物质主义,反抗资本主义的斗士等等。英国则变为一个混乱的帝国主义者,伸长鼻子到世界的其他角落—然后变为一个衰弱的,自由主义的,正义而富裕但是却去需要盟国帮助的国家形象。如此而类。所有这些成见都是真实知识的替代物,这些真实知识是无法用如此简单或者恒定的外国人的特殊画像所能概括的—这些成见只是民族自我满足和对他国鄙夷的刺激物而已。而这正是民族主义的有力支撑。
3.
民族主义---这股19世纪所有人都认为在消退的思潮—今天却表现的是如此的危险和强大。这通常是由于民族感情或者领土主权被伤害的衍生物。假如路易十四没有进攻以及蹂躏德国人并且羞辱他们多年---这个日不落帝国在政治、战争、艺术、哲学以及科学方面都制定了法律—那么或许德国人就不会变得象在19世纪初强烈的反抗拿破仑那样富有侵略性了。假如俄国人同样没有在19世纪被西方当作野蛮人所对待,或者中国人没有被鸦片战争或者疯狂的剥削所羞辱,或许它们就不会如此轻易的被那所谓的理念所征服,这些理念承诺当他们摧毁掉所有的资本家后,他们将会在不可遏止的历史动力之助推下在全世界取得胜利。又假如印度没有被资助等等。
征服者,人民的奴役者,帝国主义者等等对于贪欲和荣耀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们不得不靠着一些中心理念来使自我正义化:比如法国是仅存的真正之文明、白种人的负担、共产主义,这些把他人妖魔化的成见。只有知识,经过仔细审查得到并且没有断章取义的知识,能够驱除这些成见,即使那不会驱除掉人类自身的侵略性或者对差异的反感(肤色,文化,宗教),然而,历史,人类学,法律(尤其是假如他们是用比较的眼光去审视他们当下习以为常的国家)的教育将是有助于消除以上之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