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缺乏耐用性的有形东西是那些生命过程所需的东西。这些东西一生产出来就被消
耗了,用洛克的话来讲,“对人类生活真正有用的”、“有益于人类维持生计的”“好
东西”,通常都是“短命”的,如果不被消耗,也会自行腐朽灭亡。国这些“好东西”
仅仅在世上存在了短短的一刹那,就马上回归一种它们一产生就立即被人类的动物性生
活过程吸收的自然过程,或以自行腐朽的方式回归产生它们的自然过程。生产者创造出
它们人为的形状,使之在人造物体构成的世界中得以短暂存在,接着比其他物体更快地
从这个世界中消失。就这些东西的世俗性而言,它们是世界上最缺少现实性的东西,与
此同时,又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东西。尽管它们是人造物品,但它们从生产出来到消费耗
尽这一过程与自然界不变的周期循环过程十分相似。循环也是现存有机体的运动方式,
人类也不能除外,只要它能经受得住渗入其存在并将其激活的过程。生命就是一个无处
不在地消耗耐用物品并使其磨损和消失的过程,直到死亡(这是每一个微小的、单一的
周期循环的生命的结果),最终回到自然界无所不包的巨大循环中,在那里,自然万物
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自身的过程。
自然界无生与死,容纳自然界万物的自然循环过程也无生与死。人类的生生死死并
非一个简单的自然过程,而是与这一世界有关。单个的人(各不相同、无法相互替代也
无法重复的个体)来自这一世界,也离开这一世界。生死首先假设了这样一个世界,这
一世界不是一直处于运动之中,而是它的持久性和相对永恒性使得在这一世上的来去成
为可能(这一点在一个单个的人出生之前已经存在,并在他死后仍然继续)。没有这样
一个人类的生死与之相依的世界,那么剩下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永恒的循环,人类会同其
他物种一样,永远不会死亡。一种还未断言——正如尼采做的——“永恒轮回”是万物
生灵的最高准则的生命哲学根本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
然而,当“生’与世界联系起来,用以指出生到死亡之间这一段时间的话,那么它
就具备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含义。由于受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事件——生与死的限制,
万物生灵的生命活动是一种严格的线性运动,其驱动力是生命的生理过程,正是每个生
物的生理过程使得自然界的循环运动生生不息。人类的生与死构成了现实世界中的事件,
每一个人一生中都充满了各种事件,每个人老了的时候,这些事件说不定成为这个人的
亲身经验,或成为故事或自传为他人所知晓,这也是人类生活特殊性的主要标志。亚里
士多德曾说过,充满经历的生活“也许是某种pr。xis”题即hi。s,它不同于仅仅是。
e的生活。言和行而讲述的活动(正如我们在前面看到的那样),在古希腊人的政治观
中是紧密相联的,它们确实是两种及其最终结果可成为一个具有连续性的故事来讲的活
动,不管一些事件及原因有多么地偶然。
只有在人类社会中,自然界的循环运动才表现了自身的盛衰。确切地说,盛衰和生
死一样,不是自然现象,并不属于整个自然界周而复始的永恒循环圈的一环。只有在进
入人造物体构成的世界后,自然界才具有盛衰的过程。只有当我们将大自然的产物(如
这棵树、那只狗)作为一个单个的东西来看,因而使它们脱离其“自然”环境并进入人
类社会,它们才开始盛衰的过程。自然界通过人类生理功能的周期循环在人的存在中表
规自己,并通过不断地威胁超越和使人类社会堕落,使后者感受到它的存在。人的生理
过程与物质世界盛衰的过程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这就是它们都是自然界循环过程的一部
分,因而都是无穷无尽、生生不息的。所有出自生活必需品需求而应付这些过程的人类
活动,必然导致自然界周而复始的循环,因而确切地说,也使自己变得无始无终。与工
作(一旦生产出东西,过程也就结束,物质世界又增添了一件新的东西)不同,劳动则
一直在同一个循环中运动,这一循环是由有机体的生物过程规定的,只有当这一有机体
残废时,它的“辛劳和麻烦”才会结束。幽
当马克思把劳动定义为“人与自然的新陈代谢”(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资源适应
着人类需求的变化”,因而“劳动将自己与劳动对象结合了起来’句时,他清楚地表明
他是“从生理学角度”’讲这番话的。劳动和消费只是周而复始的生命循环过程中的两
个阶段。这一循环需要通过消费得到维持,而提供消费手段的活动是劳动。国不管劳动
生产什么,这些东西总是几乎马上就为人类生命过程所消耗;然后再产生生命过程,产
生——应该说是重新产生——进一步的维持生命所必需的新的“劳动力”。国从生命过
程本身的急迫需要即“生存必需品”来看,正如洛克所指出的那样,“劳动与消费联系
得如此紧密”,两者几乎合二为一,构成了一个相同的运动,当这一运动必需再开始一
次时,它几乎是没有终结的。“生存必需品”决定了劳动和消费,当劳动将自然界的物
体结合在一起,“聚集在一块”,并完全将之“融合”为一体时,因它会随身体的运动
而消耗身体的营养。两者都是一种获取和消耗物质的毁灭过程,对劳动对象进行加工只
是在为自身最终毁灭作准备。
当然,只有当我们从物质世界的角度,从区分“劳动与工作”(工作只是改变物质
的存在形式,以便加以工作,使用完成的产品,而不是准备与这些物质合为一体)的角
度来看,劳动的毁灭、破坏性质才能为人所见。因为从自然的角度来看,是工作而非劳
动具有破坏性,因为工作过程从自然中获取物质,但并未以身体的快速的自然新陈代谢
的方式将物质还给自然。同样与自然运动周而复始的循环相关,“人类的生活状况”国
不怎么急迫地强加于人的是劳动的第二个任务——坚持不懈地抵御盛衰过程(自然一直
通过这个过程来侵害人类的技能,威胁世界的持久性以及它对人类使用的适用性),使
世界免受自然过程的侵袭是一件辛劳的事,这需要不断重复的、单调的日常零星劳动。
这种抵御性质的劳动(与仅仅为了满足生理需要的劳动不同,尽管它比人与自然直接的
新陈代谢更缺少“生产力”)与世界的联系更密切,它以这一世界来抵御自然。古老的
寓言神话故事常常记载着某一个伟人与势不可挡的外力作斗争的英雄事迹,如在希腊神
话中就有大力神赫克勒斯用河水在一月之内清洗完奥吉亚斯正的牛圈里3000头30年里未
被清洗过的牛的英雄事迹,这是十二件英雄伟业中的一件,英雄伟业的一个相同的、需
要以与鬼怪故事中智勇双全的含义,则表现在中世纪人们使用的“劳动”(travail,
arbeit)一词上。但是,人类每天都在进行的保持世界的干净以免其腐败的斗争很难使
人留有英雄伟业的记忆;使天天更新所需的持久性不是勇气,使努力招致痛苦的不是危
险,而是这一努力无休止地重复。虽然赫克留斯的“劳动”包含了所有独一无二的英雄
事迹,但不幸的是,如果这些英雄不付出辛劳,那么即使是希腊神话故事中的奥吉亚斯
王的牛圈,它依然还是肮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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